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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慶平前思後想,腦子裡一片漿糊也似不明晰,許久嘆口氣,不答話,把電話掛了。

  平時殺伐決斷的人,忽然間駱駝臨針眼一樣躊躇,他走下擺辦公桌的台子,坐到大廳中央的沙發上,靜靜坐著。

  這組沙發,是周致寒選的,白色,再精心護理也容易髒,好幾年過去,人人都勸他換一套,現在家具設計日新月異,好十倍的出品找來也輕易。他置之一笑,繼續用下去,晚上沒有應酬也不想回家的時候,就坐在上面,開旁邊一盞暗燈,看著窗外月色燈光交替,浮浮沉沉,時間跟蝸牛身上的粘液一樣,心不甘情不願從地上拖曳過去,留下淺淡的痕路。

  你問他彼時想了什麼,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想。

  坐到半夜,睏倦上來,下停車場去拿車,出門後,本能地就拐上華南快速幹線的方向,有好幾次,幾乎快要到碧桂園別墅區了,才醒悟過來,掉轉車頭,伴隨一聲咽在後頭的苦笑。

  你問他彼時在想什麼,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想。

  晚上喝功夫茶,早上一大杯水,芹菜和苦瓜混合打成蔬菜汁冷飲,吃煎蛋和白粥早餐,黑色休閒西裝裡面配立領白色襯衣,戴鋼帶表,進電梯先按上關門鍵再按樓層。

  周致寒留給他十年記憶,以及由這記憶累積而成的習慣。

  始作俑者從生活里抽身遠引,造就的東西卻根深蒂固都留下來,點點滴滴都提醒他,有一些失去無法評估限量,忘記不能,傾訴不能,到最後獨自咀嚼久了,甚至懷疑那些痛苦到底是不是真的,唯一安撫自己的方法,是順其自然。

  人生亦此,權當嘗試。

  但猝然之間,跟他說。

  那個夢縈魂牽的人在觸手可及之間。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沈慶平下意識地崩緊了脊背,內心深處怕的是萬一放鬆,說不定便伴隨一陣恍惚,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身在南柯。

  利苑,六點半。不知道哪個房間怕什麼,就算咨客大義凜然不說,他不在乎一間間拍過去。

  他的想像力和勇氣大概就支撐他到拍門為止,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近鄉情怯。四個字多貼切。

  一眼眼看窗外天色,看表,看牆壁上和辦公桌上的鐘。

  一分鐘一分鐘過去。

  好艱苦,時針跋涉到了六點。

  沈慶平慢吞吞站起來,拿了東西,活動了一下筋骨。

  要出門的一瞬間,忽然他的秘書安妮進來,說:“沈先生,有一位譚先生說他約了你。”

  譚先生?

  毫無印象自己跟人訂過這個時間的約會,也不大認識姓譚的人。

  他吩咐安妮:“告訴他我不在,多半是搞錯了。”

  緊接著就有一個人在門外不緊不慢地說:“沈先生,趕時間嗎。”

  屋子裡兩個人雙雙往外望,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穿藍色襯衣,黑色外套的中年男子,衣著容貌,都平平無奇,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站在那裡,氣峙雷停,不怒自威 ,眼睛往沈慶平上上下下一打量,後者不知道為什麼立刻覺得甚不自在,下意識抖擻起精神,問:“您有何貴幹?”

  那中年男人不緊不慢踏進門,對安妮點點頭:“麻煩你。”

  安妮莫名其妙,看老闆也沒有異議,只好轉身離開,但她很盡責,臨走前還加一句:“沈先生我暫時還不下班,你有事叫我。”

  沈慶平應一聲,兩個男人面對面站著,總是怪怪的,只好延請對方坐下,又問多一次:“您有何貴幹?”

  中年男子不答,四下看了看,轉回頭來對沈慶平笑笑:“我姓譚,譚衛文,我們若干年前見過一面,不過沈先生應該不記得了。”

  沈慶平的確不記得了,這麼多年應酬生涯,大大小小場合里人來人往,尋常事耳,回頭有人以此拉近距離,沈慶平懵然之餘,還是要打兩個哈哈的。

  但譚衛文不是那一類人。他不必以一面之緣來和任何人打開交際局面。

  這種判斷由閱人無數的歷練和經驗積累而來,沈慶平可能認不出某件上衣前胸茶杯大一個logo到底來自亞非拉還是歐羅巴,但他不會錯過一個大人物的氣場---這是身份的標誌物里,唯一無法徹底偽裝的那個部分。

  因此他很誠實地搖頭:“不好意思,我向來記性不大好,還請譚先生提示一下,在廣州麼?”

  一面說,一面起身,拾級而上到辦公桌台,把平素自己用的一套茶具連盤端下來,放在茶几上,煮水滾茶,手上動作有條不紊,眼神卻一直在關注譚衛文。

  後者饒有興味地注視他的手勢,斟茶時手穩壺定,茶湯傾出連線帶點,一氣呵成,剛剛好斟完兩杯,茶色濃淡均勻,配合上品骨瓷茶杯,香氣有無之間,沁人心脾。

  他也不和沈慶平客氣,自己舉手取茶,一飲而盡,贊道:“好茶。”

  接著才說:“不在廣州,在瀋陽。”

  沈慶平去瀋陽的機會並不多,若干年前更只有寥寥數次,全程有事在身,匆匆來去,場面上見的人都是相干的,除非……

  他凝神想一想,不大有把握地說:“卡地亞酒會?”

  卡地亞那一年的貴賓答謝酒會暨新品發布會在瀋陽近郊一處馳名的風景區舉行,受邀的是東北地區消費卡地亞產品百萬以上的貴賓客戶,品牌的御用模特和若干二線明星也在出席者之列,美人名鑽相映成趣,衣香鬢影,煞是熱鬧。

  沈慶平對這一類的酒會,向來沒有什麼興趣,瀋陽那邊的生意夥伴卻是這個品牌的狂熱粉絲,一再鼓動他同去湊熱鬧之餘,更說現場購買有公關價,比到香港或法國搜購更為實惠。周致寒畢竟是女人,本來也無可無不可的,聽到這裡終於來了興致。

  這種事情,沈慶平當然是聽周致寒的,於是同去,現場喝了幾杯酒,吃了一點東西,雖然自助餐由香格里拉酒店集團的大廚班底親臨炮製,也不過如此,生意夥伴帶了幾撥人過來和他寒暄,弄了個眼花繚亂,他那幾天在瀋陽,東北人好酒,日日晚上不醉不歸,應酬得甚是睏倦,到後來周致寒尤自興致勃勃看首飾,他自己溜到度假區酒店,開了一間房間小睡,直到電話打來說走了才起身。

  那蜻蜓點水的流連中是不是和這位譚先生碰過面?再三回想,也是惘然,沈慶平搖搖頭,再泡一巡茶,兩人分享,說:“沒頭緒。”

  向譚衛文點點頭:“譚先生記得?”

  譚衛文坐得很放鬆,說:“沈先生記得卡地亞酒會,那是沒錯的,你我倒沒有正式見過,但蘇四成老蘇,想必你是熟悉的。”

  聽到這個名字,沈慶平不覺脊背上微微一凜,再一次醒覺眼前人來頭不小,今天莫名上門,不知道到底什麼用意。

  蘇四成何許人,五十開外半拉老頭,東北地頭上,數一數二的娛樂業大亨,此大亨不同那些做電影電視出身的老闆,每日光鮮示人,吃個火鍋都有娛樂雜誌專題報導,他專走高檔夜店路線,旗下包括瀋陽,哈爾濱,長春諸多東北一線城市的頂級夜總會,卡拉ok和娛樂中心,這幾年看準中國消費市場的高檔化,開始投資五星級酒店,他出身草莽,對上市,融資之類資本運作等高技術含量的東西深有戒心,因此做什麼東西都以現金出手,雖然名不見經傳,那些什麼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的人物,論真實身家,其實沒幾個夠和他一爭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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