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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院長”在電話里命令她必須按時趕回。

  她怏怏地問:“為什麼?難道我是一個兵?而您是長官?”

  “老院長”說:“當然不是那樣的。我們要開聯歡會。缺了你怎麼成?”

  而她說:“沒勁兒。缺我缺我吧。祝你們聯歡得好。”

  她一說完就將電話放下了。

  胡雪玫從旁批評道:“我怎麼覺得人家話還沒說完,你這邊就不耐煩了似的?多不禮貌啊!”

  她說:“是嗎?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我沒覺得我不禮貌。”

  緊接著說:“大姐你今天帶我去哪兒玩兒?”

  胡雪玫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又響了。仍是“老院長”打來的。他語氣嚴厲地要求胡雪玫將肖冬梅按時送回,遲一分鐘都不行。否則,她永遠也別想再見到肖冬梅了。

  她說:“等等,我讓她接。”

  而“老院長”那端,卻將電話掛斷了。

  胡雪玫無奈,只得從命。

  所以肖冬梅是噘著嘴回來的。

  聯歡會開了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氣氛一點兒都不活躍。幸而主持聯歡的是喬博士。他挺善於營造歡樂的。歌也唱得不錯。氣氛稍一沉悶,他就主動獻歌。一會兒唱老歌,一會兒唱新歌。肖冬雲、李建國、趙衛東都經他反覆動員唱了歌。只肖冬梅無論他怎麼動員,別人們怎麼鼓掌就是不肯唱。事實上,她一直噘著嘴滿臉不悅地坐在角落。“大姐”那一天原本是要帶她參觀水族館的。她因她和“大姐”的計劃被打亂了而極不開心。對於她,參加這種聯歡會,怎麼會比參觀水族館有意思呢?何況,“大姐”還答應她,參觀完了水族館再直接到體育館去,在那兒可以射擊,射箭,玩保齡球,游泳和學健美操……她已經三十幾年沒游過泳了啊!趙衛東代表他們讀了一封感謝信。她和姐姐和李建國經過一致的表決,將代表他們的資格鄭重其事地授予了趙衛東。他虛情假義地拒絕了一番。其實他們都看得出來,他明明是巴望重新獲得那一種資格的。他將感謝信寫得很熱烈,朗讀得也心潮澎湃似的。比他所預期的掌聲還要長久的掌聲,使他又暫時恢復了以往的自信。一首《八角樓的燈光》,也唱得底氣十足感情充沛。如果說他們是作為客人一方,那麼作為主人一方的喬博士們,倒顯然是為聯歡進行了準備的。不但有人唱歌,還有人說

  相聲,演雙簧,變戲法。總體而言,更像是主人一方在為客人一方義演……

  聯歡會結束後,喬博士請他們四人先不要走。他將他們帶到了會議室。“老院長”和幾位核心也跟了去。各自落座後,主持人的角色由“老院長”取代了喬博士。

  肖冬梅嘟噥:“還要開什麼會呀?”

  而姐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老院長”也朝她望了一眼,目光是複雜得沒法兒分析的。

  他語調極為凝重地說:“孩子們,現在我向你們宣布——我們已經知道你們的家鄉是哪一個省哪一個縣了……”

  四名三十幾年前的紅衛兵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一時都沒聽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家鄉對於他們,也是家的所在地呀!也是母校的所在地呀!也是有爸爸媽媽生活在那兒的一個縣城呀!

  在他們失憶了的頭腦中,家鄉有時是具體的,具體而又模糊。像拍在過期膠捲上的景物。若朝著陽光,或許還能猜辨出拍的是什麼。倘洗印到相紙上,結果卻只不過是一紙的黑白混沌罷了。陽光乃是他們的人性本能。它只在觸景生情觸物傷心之際,才將他們因失憶而近乎幽暗的頭腦照亮一瞬。而復活以後的每一天裡的更多的時候,家鄉對於他們只不過是兩個漢字,一種概念。那種情況下他們仿佛都是沒有家鄉的人。仿佛是由一坑水所誕生的水中蟲。不,對於水中蟲,誕生它們的那一坑水,也意味著是生於斯也將亡於斯的家鄉啊!不,不,他們簡直是從大氣中誕生的一樣。好比雪花,好比雨滴,好比冰雹,在某一季節某一種氣象條件下,他們就自然而然地誕生了。意識里幾乎沒有什麼可叫做懷念的情愫。仿佛也不是由父母所生養的。仿佛不曉得父母二字與各自有什麼相干……

  紅色驚悸 第二十八章(2)

  “老院長”對他們的宣布,如同一柄斧,一下子劈裂了他們失憶的頭腦;或一柄鑿,一下子將他們失憶的頭腦鑿出了一個孔。於是人性的“陽光”由外部而不再是由心靈內部照射著他們的意識了。於是家鄉竟不再是兩個漢字一種概念了,似乎是與他們發生過很密切的聯繫的地方了。並由此朦朧地感受到了對爸爸媽媽、童年和少年、母校和老師,以及種種模糊的記憶的親近……

  他們各自的眼睛都不由得睜大了。他們的目光也都複雜得沒法兒分析。

  “老院長”又說:“是的,孩子們,我們已經知道你們的家鄉是哪一個省哪一個縣了,你們不久就能夠還鄉了……”

  他還想多說幾句什麼,但分明的又覺得說什麼都顯得多餘了。

  於是他退開去緩緩坐下了……

  於是有誰拉上了窗簾……

  於是投影屏上映出了一座中國三十幾年前的,偏遠省份某山區縣城的面貌。它給人以土氣而萎靡不振的印象。街道狹窄。兩旁的房舍舊陋不堪,有的甚至東倒西歪。它使人聯想到魯迅許多年以後所見到的“閏土”……

  “這是我們的縣城!”

  首先指著投影屏幕叫起來的是肖冬梅。她居然離開座位,走到前邊去,湊得極近地看。仿佛只有那樣看,才能看得更清楚似的。而其實不然。

  投影屏幕上的畫面每隔幾分鐘變換一次。喬博士特有分寸地把握著時間。當畫面沒被認出時,他是絕不會變換它。當它正引起驚喜和興奮,也不會。只有當他覺得一幅畫面已成功地對四名失憶者的記憶達到了連續擊活的效果,並且他們的記憶在渴求著新的刺激,他才變換它。

  “瞧,這不是我們縣城那家照相館嗎?我們都在那兒照過相的吧?”

  肖冬梅又叫起來。

  而姐姐肖冬雲大聲說:“小妹你躲開,別擋住我們的視線!”

  而李建國也忍不住吼道:“你安靜點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家鄉!”

  當畫面一變,李建國竟也情緒失控地站起,激動地指著高叫:“那是縣委!看旁邊那幢小樓,我家不是就住在二層嗎?難道你們都沒認出來?……”

  投影屏上所呈現的,皆是那一座縣城的文史資料館按請求寄來的

  老照片。

  “咱們縣一中!”

  肖冬雲的聲音。在那一種情況之下,一向文靜的她也不禁地一反常態了。

  “姐,這是爸爸呀!”

  肖冬梅又走到了投影屏前,踮起腳,伸手撫摸著“爸爸”的臉;望著呈現在投影屏上的爸爸的照片,肖冬雲頓時淚如泉湧,嗚咽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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