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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潘又補充道:“返城後她媽媽也帶她看過多次……醫生,這孩子自己也太能偷偷忍了!夜裡疼醒時,常自己咬自己的胳膊也不叫出聲,怕她媽媽聽了心疼她……”

  吳振慶又加了一句:“她媽媽直到現在仍待業……”

  醫生說:“是這樣……”他開始寫什麼,一邊寫一邊又說:“的確是個好孩子啊!進觀察室的時候,還勸她媽媽不要替她害怕,沒見過這麼特別的孩子,她好像明白自己的病情似的……”

  老潘背轉身,孩子似的哭了,吳振慶強忍著淚。

  醫生將藥單寫好,交給吳振慶:“我給你開的是進口的止疼藥,雖然太貴了,可是見效快,目前限制在高幹病房使用,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醫生也大動惻隱之心。

  吳振慶默默流淚,雙唇抖顫說不出一個字。

  吳振慶和老潘來到醫院的男廁所,他們各自吸菸,各自流淚,之後,吳振慶扔掉菸頭,洗臉,洗罷,把手絹遞給老潘說:“給你!”

  老潘接過吳振慶遞給他的手絹,扔掉菸頭洗臉。

  吳振慶說:“聽著,不許讓郝梅看出什麼來!”

  他們回到郝梅身邊。郝梅焦急地望著他們,韓德寶替她問:“醫生怎麼說?”

  吳振慶說:“骨刺,但是得動手術。醫生建議到北京大醫院去,因為離神經和血管太近,要對芸芸負責任。”

  老潘也說:“是啊,要對芸芸負責。”

  郝梅的擔心似乎減少了一些。

  吳振慶將一隻手搭在郝梅肩上:“準備到北京去吧!越快越好,病是經不得耽誤的……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啊?”

  他轉身對老潘說:“你等著下午接出芸芸,陪她們娘倆回家。”

  又轉身對韓德寶說:“咱們先走吧,我還另外有話跟你說。”

  他們來到醫院的大樓後邊,吳振慶對韓德寶說:“芸芸的日子很短了……”

  韓德寶似乎不明白。

  一六六

  吳振慶說:“是骨癌。醫生說,她最多還能活兩個星期,只有百分之一二的希望。為了這百分之一二的希望,也必須帶她到北京去……”

  韓德寶呆住了。

  吳振慶已經有了主意:“我負責借錢。窮家富路,得多帶些錢,我才放心,你負責替你自己請兩個星期假,陪郝梅去。”

  韓德寶雖面露難色,沉吟了一下,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吳振慶說:“按理說應該我陪著去……可是,我怕我自己到時候……你……在路上告訴郝梅吧,也得讓她有心理準備。”

  韓德寶一隻手按在吳振慶肩上說:“放心吧。”

  吳振慶又說:“如果可能,讓芸芸看看天安門……我曾答應過她,有一天,要帶她到北京去玩兒,在天安門照張像……”

  他說不下去了,韓德寶也滿臉是淚了。

  吳振慶仰起臉,自言自語地說:“我們為什麼有那麼多還不完的感情債?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責任和義務啊!我太累了,我已經累得受不了啦……”

  韓德寶情不自禁地擁抱住了他,兩個好朋友,將頭埋在對方肩上……

  吳振慶哭了……

  晚上,張萌一個人在家裡,她雙手打開化妝盒——那顯然是第一次被打開的東西。

  她的手猶豫著,仿佛不知該先使用什麼,後使用什麼。觸了一下粉刷,動一下眉筆,最後拿起了唇膏。

  鏡中,唇膏塗著唇廓,舌尖輕舔著塗紅了的內唇沿。

  張萌用描眉筆描著一條眉,先描成眉梢向下,覺得不滿意,放下筆,抓起旁邊的濕毛巾,擦著。

  她又拿起眉筆,重新描,這一次描成了眉梢向上,似乎仍覺得不滿意。

  眉筆描向另一條眉,描畢,張萌凝視著鏡中自己的臉,仿佛要回憶起一個忘卻了的朋友。

  她站起,走到洗臉間。打開水龍頭,雙手搓肥皂。

  她正要搓臉,盯著洗臉間的鏡子,雙手停止在臉面前,又猶豫起來。

  她想,好像也沒什麼太古怪的,也許臉敷得白些效果就會好多了?

  她沖盡手上的肥皂,關上龍頭,擦開了雙手。

  她又坐在桌前,開始往臉上刷粉,仿佛信心有所增強,她心想修理過地球的人,難道還修理不好自己的一張臉?笑話。

  她合上了化妝盒,欣賞著鏡中自己的臉,心裡說,這不是挺不錯的麼?關鍵是,要莊重,要矜持,要在臉上打出GG——請勿犯我。這是比我年輕的女孩子們做不來的樣子。這是我的特色,張萌特色。

  她站起,走入裡間,旋即出來,已穿上了一套西服裙。

  她又拿起鏡子照,心想,手上應不應該夾著一支煙呢?好幾次我吸菸時,男人們偷偷觀望過我,我不認為那是他們少見多怪,而肯定是我吸菸的姿態對他們有某種特別的吸引力。

  她放下鏡子,拉開抽屜,拿出煙,吸著了一支。

  她坐下,對著小圓鏡,做出各種吸菸的姿態。她又想,今天晚上是在大庭廣眾之中吸菸會不會給別人留下什麼不佳的印象呢?我行我素,想吸就吸,管別人怎麼看我呢!

  她一手夾煙,一手拿起煙盒,朝想像中的對方一遞——“請吸菸!”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她將煙卡在菸灰缸里,起身去開了門;進來的是吳振慶,他沒穿雨衣,衣服被雨淋濕了。

  他的到來太出乎張萌意料,她一時不知所措,又有些惴惴不安地:“沒想到……你……下雨了?”

  “下雨了……不過不太大……毛毛雨……允許我進去麼?”

  “允許,允許……”

  吳振慶坐在沙發上,以一種詫異中摻雜著研究意味,也摻雜著男人對女人的觀賞的目光望著張萌。像上次一樣,張萌仍走到桌子那兒,背抵著桌沿站立著。

  吳振慶問:“正打算出門是不是?”

  張萌:“不,不,不出門……”

  “不出門?”

  張萌解釋道:“晚上我們單位和別的單位舉行聯誼活動,不過我並不是非去不可的人物……我的模樣特別可笑是不是?”

  “可笑?你為什麼這麼說自己呢?不,一點兒也不可笑,你一化妝,顯得很有風度,很有氣質,至少年輕了三四歲。你是主持人吧?”

  張萌說:“老的,大家嫌太老氣橫秋;年輕的,又嫌太青春浮躁,結果工會的幹部們,就一致決定了是我這個雙方面都能認可的,不願意也得願意。”

  吳振慶說:“我來的又不是時候。”

  張萌說:“沒關係,時間還挺充足,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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