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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袁世凱告密的內幕,有一段極重要的資料,自來談戊戌政變者,多未注意。此段資料,出自陳夔龍《夢蕉亭雜記》,乃陳得自榮祿親口所述者:袁君遵旨來京,預備召見,入見後,傳聞有旨以文忠大逆不道,令赴津傳旨,即行正法,所有直督一缺,即以袁補授,並帶兵入京圍頤和園。袁謂天津尚有蘆台聶士成一軍,曾經百戰,兵數倍於新建陸軍,圍園之事,萬不敢辦。至傳旨將直督正法,亦恐辦不到,或俟九月兩宮赴京閱操,相機進行。八月初三,袁探知朝局將變,惘惘回津,文忠佯作不知,迨其來謁,但言他事,絕不詢及朝政。袁請屏退左右,跪而言曰:“今日奉命而來,有一事萬不敢辦,亦不忍辦,惟有自請死!”文忠笑謂:“究系何事?何匆遽之甚?”袁袖出一紙呈閱,並觀文忠氣色行事。文忠閱竣,正色告曰:“大臣事君,雨露雷霆,無非恩澤!但承旨在樞,臣行刑亦有菜市,我若有罪,甚願自首入京,束身司敗,豈能憑爾袖中片紙便可欽此欽遵?”

  按:如上所言,則戊戌政變記及康有為自編年譜中,說光緒於八月初五日召見袁世凱,賜有密詔,確有其事。即袁世凱“袖中片紙”;而觀榮祿所答,密詔的內容,即陳記:“傳聞有旨,以文忠大逆不道,令赴津傳旨,即行正法,所有直督一缺,即以袁補授,並帶兵四圍頤和園”云云。

  《夢蕉亭雜記》又言:袁知事不諧,乃大哭失聲,長跪不起,文忠曰:“君休矣!明日再談。”因夤夜乘火車入京晤慶邸,請見慈聖,均各愕然。越日奉硃諭以朕躬多病,恭請太后訓政,時局為之一變。

  關於榮祿入京日期,官文書皆載,在八月初十,系奉慈禧太后所召。但據張一《古紅梅閣筆記》載,榮祿告袁:“吾已奉懿旨入京,此座即以屬君。”與陳記“夤夜乘火車入京”之說相合。就情理而論,遇到這樣的緊急大事,非親自進京不可。再看當時慈禧太后的行蹤,八月初四自頤和園回宮。至初六忽又臨幸頤和園,當然是為了召見外臣方便之故。因此我認為榮祿於八月初五連夜進京晤慶王,第二天慈禧太后復幸頤和園,發號司令,展開政變,這一點已無爭論的餘地。

  要研究的光緒有無密詔賜袁,及袁世凱的態度。蘇繼祖《清廷戊戌朝變記》說:八月十三日復有人問榮相曰:“袁世凱曾奉密詔乎?”曰:“然。”“詔中曾有殺公言乎?”曰:“然。”曰:“然則袁世凱先一同謀者也,既同謀而又出首,首鼠兩端,此人亦不足取也。”榮相曰:“袁乃我的人,無所謂首鼠兩端。”

  “首鼠兩端”之語,又見黃遵憲的詩句。至於榮祿說“袁乃我的人,無所謂首鼠兩端”。則既收袁為己用,當然要如此回護。這是必有的政治手段。

  康有為自編年譜:聞五日袁召見,上另有密詔與袁,則不知云何矣?

  這也好像證實了袁獲有密詔。但“不知云何”一語,深為可怪。因為光緒如有密詔付袁,亦必經過四京卿的手,康有為豈能不知?故知康自敘所謂“上另有密詔與袁”,仍是他事後卸責之手法,意謂僨事乃光緒自己授人以柄,所以袁世凱得據此告密。

  事實上是絕不會有此密詔的。光緒固不致魯莽如此,尤其不會贊成圍頤和園。同時,如有此密詔,光緒絕不會不告訴四京卿,否則即與白痴無異。而四京卿獲知有此密詔,預期旦夕之內,必有巨變,則:第一,要留康有為在京;第二,需要有所部署;第三,必有焦急盼望之情;第四,必然密切注意天津的動態,而榮祿專車到京,亦一定瞞不過去。

  第五,必然顧慮到事或不成,便有大禍,預籌逋逃之道。

  就以上五點來看,無絲毫跡象,可資佐證。因此,賜袁密詔一說,應不成立。

  然則袁世凱“袖中片紙”非出於偽造,即根本無此“片紙”。就情理來說,偽造詔諭,為十惡不赦的大罪,以袁世凱的腦筋之清楚,豈肯落此足以自速其死的把柄在他人手中?

  就榮祿這方面來說,如果察知此一詔諭出於偽造,認為光緒並無不利於太后的企圖,正可借袁世凱的告密,牽出譚嗣同夤夜遊說的陰謀,打擊四京卿,阻遏新政的推行。而況,包圍頤和園的計劃,由於袁世凱的告密,事實上已不存在,易言之,眼前並無危機,無須作任何緊急處置。

  由此可知,榮祿對外宣稱有密詔殺他及派袁世凱帶兵入京包圍頤和園,完全是一種藉口。由此可以產生下列的效果:一、坐新黨以大逆的罪名,逮捕處死。

  二、坐光緒以不孝的罪名,為慈禧訓政的根據,並為廢立作張本。

  《夢蕉亭雜記》又記:慈聖以袁君存心叵測,欲置之重典,文忠仍以才可用,凡作亂犯上之事,諉之黨人,並以身家保之。袁仍得安其位。

  由此看來,榮祿製造此一藉口,竟是連慈禧太后也瞞過了。所以如說有此賜袁密詔,應該是出於榮祿的偽造。

  第三章袁世凱告密(1)

  黃彰健認為“戊戌政變的爆發,非由袁世凱告密”,意謂政變是預定的計劃。其主要的論據,基於榮祿在八月初五並未進京,所以慈禧太后此時尚未得悉袁世凱告密的內容。否則,八月初六不會僅捉拿康有為一個人。他認為袁世凱告密的詳情,慈禧太后於八月初八方始獲悉,於是而有八月初九的逮捕“六君子”及張蔭桓。我以為這是不曾深究慈禧太后的心理的說法。

  從光緒親政開始,慈禧太后一直希望她的地位有如內禪後的乾隆。易言之,即是希望光緒如接位後的嘉慶。一方面光緒先意承志,大政及用人,不違背她的意思;一方面能容她在頤和園中優遊自在,好好享幾年福。是故,只要光緒能如嘉慶,她是絕不願放棄排雲殿前的湖光山色,每天一大早來召見軍機的。

  至於對光緒,她一手撫養長大,對於光緒荏弱忠厚的本性,知之甚稔,她相信光緒絕不會做出什麼悖逆的行為,這還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她料准了光緒不敢。至於後來常指責光緒不孝,是她為了把持大政,不得不然的說法。

  但是,慈禧對光緒,有一防範極嚴的顧慮,就是怕有人“教壞”了他。第一個引起她警惕的是珍妃。文廷式大考第一,卷子發下來時交代名次:“第一不動,其餘皆可動。”此為光緒明知自己的做法不對,而還是要做的明證,亦即明知珍妃的話不能聽,而還是要聽的明證。這就不僅“教壞”,直是蠱惑了,所以慈禧非去之不可。而“教壞”珍妃的,又是文廷式,因而亦非被逐,並永不錄用不可。

  第二個是翁同。我相信恭王在戊戌四月十一臨死以前,光緒奉慈禧臨視時,恭王一定對慈禧作了“他一死,翁同如挾帝而有所作為,恐無人可以壓得住他,故太后必須慎防”的諫勸。此為慈禧惡恭王,甚至不准他祝壽,而始終之典之優渥,幾可與雍正之待怡親王允祥相比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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