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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馬走在前面的龍蘭,勒住馬回過頭望見冒辟疆,覺得冒辟疆沮喪的形象像一塊迎風欲倒的朽木。他朝冒辟疆高喊道:“我們還是快些上路吧!”

  他們是第三天的清晨到達揚州的。在路途上他們常看見大隊的清兵向南開去,龍蘭總是和冒辟疆一塊往路旁的林子鑽,等到清兵走過後,才又騎馬趕路。

  冒辟疆打算進城去投奔鄭超宗,了解一些情況,一看這種情形,說不定鄭超宗也自身難保,就放棄了進城的念頭。他和龍蘭一商議,最後決議,還是繞城而去。

  他們騎馬繞過南京時,看見大隊的清兵向南邊涌去,據說是去圍剿在泉州稱王的最後一個皇帝桂王。

  冒辟疆回望塵土中的破敗城池,不禁悲嘆道:“國破家亡啊。”

  他們到達京城時已是晌午過後,在西直門外一家小客棧下馬住店。冒辟疆經過多日的勞累,已憔悴得像根蒿草。

  龍蘭看著冒辟疆像紙一樣白的臉,心裡可憐起來,他想,冒辟疆久病初愈後,還能經受得起如此長途跋涉,已經相當了不起了。他對冒辟疆說道:“你好好休息吧,今晚恐怕還要勞累的。”說完就出門打紫禁城方向而去。

  龍蘭回來的時候,冒辟疆還沒有醒,龍蘭看看熟睡中的冒辟疆,又看看外邊的天氣,就走過去把冒辟疆推醒,冒辟疆睜開眼便問:“二哥,你去了哪兒?見到小宛了嗎?”

  “你快穿衣起床吧,時候不早了,今晚就去見小宛。”

  冒辟疆一聽,忙爬起來,高興地嘟噥著:“今晚呵?”

  “先吃飯吧,天已經黑下來了,吃完後把這身衣服穿上。”

  龍蘭把一套清庭內監衣服放到他的床上。

  冒辟疆一看是清庭後宮裡穿的衣服,就覺得彆扭。

  “不要做出這模樣,”龍蘭說道:“你以為皇宮是可以隨便出入的地方嗎?我在黃太監那兒好說歹說,他才肯借這兩套衣服給我。我在你包袱裡面裝的一百兩銀子全部給了他,他才答應帶我們進宮。”龍蘭說完後,就開始試穿一套稍微肥大的內監衣服。他穿上後,看上去並不十分像個太監,雖說鬍子也乾淨,但看上去更像一個大內侍衛。

  當冒辟疆跟著一隻燈籠穿行在曲折而幽深的庭院中時,他開始感到有點疲倦了,即使他剛剛睡過了覺,但他還是感到身體的某個部位失調,他的腳踩在那些巨大青石板上時,是那樣輕飄,那些高大的木柱和宏偉的殿宇在幽暗的光線中隱隱出現,使冒辟疆突然產生一種睡意,他迷迷糊糊跟著兩個飄浮的暗影走著,腳下發出的聲響,在幽深的庭院中,顯得空洞和幽遠。

  黃太監佝僂著身子穿過一片園林小路,繞過有流水聲的假山,踏上一條池塘上架起的小徑,走過曲曲折折的迴廊,腳下踩著的木質物發出清脆的聲響。冒辟疆神情疲憊地走向暗影里。他想停下來恢復一下精神,或許會好些,可他還是不知不覺地跟在龍蘭和黃太監的身後向黑暗裡移動。

  當黃太監停下來後,他們看見不遠處的黑暗中一座宏大的殿宇聳立在那裡,裡面透出微弱的光線,遠遠看來像只猙獰的巨獸。黃太監輕輕咳了一聲說:“紫光閣到了。”然後他轉過身把那個紙糊的燈籠遞給龍蘭,又說:“你們自己上去吧,宮女們以為你們是皇上派來的公公。你們的樣子看起來不會招人猜疑的。”他又輕咳了一聲,說:“我不遠送了,我會在這附近等你們,時間不要耽誤得太久。”

  冒辟疆站在暗影中,仍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在恍惚中聽見黃太監的說話聲,他覺得聲音像一隻剛剛長大的公雞的叫聲,尖利而又沙啞。他又感到自己沉迷在某種往事中了。當他正打算坐下來時,他的手臂被一隻利爪般的手抓住了,一陣生硬的疼痛使他又清醒過來:“我們快上去吧。”龍蘭壓低著聲音對他說,他的聲音像是憋出來的,冒辟疆能夠感覺出龍蘭粗重的呼吸聲,“你剛才好像是睡著了似的。”龍蘭又拉了他一把。

  冒辟疆向前移動了腳步,他看著那座高大的木質建築說:“二哥,黃公公呢?”他突然覺得少了一個人,黃太監離開時,他還在沉迷中。

  “走了,我們還是趕快上去吧。”

  冒辟疆跟著龍蘭朝那座大殿走去,他邊走邊想,覺得黃公公的離開是不可想像的,他應該帶我們上去才是。

  他們剛踏上花崗台階時,一個小太監從里走了出來,向他們叩頭問安:“公公來此有萬歲爺的聖旨嗎?”

  龍蘭點點頭,冒辟疆也跟著點點頭;這時,冒辟疆感到那種突入其來的昏暈感消失了。

  小太監立即轉過身朝上面高喊道:“萬歲有旨!董娘娘準備接旨。”

  冒辟疆剛剛恢復過的神情又被蒙住了。難到小宛真的做娘娘了嗎?他心裡一陣難受,他想,不過也好,能見上一面也算了個心愿。龍蘭轉過身看見冒辟疆遲疑地站在台階上,神情看起來有些沮喪,就拉了他一把說:“走吧。”

  這時兩名宮女婀娜多姿地走過來,身上華麗的衣飾在走動中窸窣作響。上前叩頭道:“請二位公公進殿。”

  龍蘭又拉了一下冒辟疆,大大方方地說:“請起,你們在前引路吧。”

  他們到了閣上,只見殿宇宏大,華麗的陳設瀰漫著暗香,冒辟疆從昏暗的光線中看去,那個素裝打扮的女子看起來並不像董小宛。那女子背對著他們口齒不清地自言自語:“什麼旨意不旨意,關我何事?”

  龍蘭揮手叫宮女們退下,然後轉過身拉了拉冒辟疆,冒辟疆見閣中無人,便大著膽子,走上去低聲說道:“向董娘娘請安。”他側頭看見董小宛的面容時,就如同在睡夢中,董小宛秀麗的臉龐略帶憂傷。冒辟疆又說道:“董娘娘休得悲傷,身體要緊。”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還記得‘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出,地角天涯不是長’麼?”

  那女子猛然一驚站了起來,低聲喝問道:“爾等是何人?”

  冒辟疆就把衣服往上一掀,百感交集,淚水盈眶。董小宛蒼白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目光,然驚叫一聲,撲上前來緊緊抱住冒辟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郎君呀,想死我了。”隨即伏在冒辟疆的胸前輕輕哭起來。

  龍蘭這時悄悄離開他們,來到樓梯口站立著,左手揣模著那把藏在袍子裡的短劍。不一會,董小宛停止了哭泣,對冒辟疆說道:“冒郎呀!你也膽子太大了,冒充內監,私闖深宮,那可是死罪呀!”

  龍蘭站在樓梯口手扶朱漆欄杆,看著黑暗中幽深的庭院,在他看來,冒辟疆和董小宛的談話顯得空洞而漫長,他煩躁地抓住欄杆上雕著鳳凰的羽翼,耐心地站在那裡。

  “……冒郎啊,竟置父母於不顧,蹈這殺身之禍,危及冒氏全家,值得嗎?你和我不成了罪人嗎?你,哪哪哪的膽子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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