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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嘉慶親政開始,黃河幾乎年年決口。每年朝廷下撥相當於全國財政收入四分之一的巨額財政經費用於治河,可是成效甚微。那些治河的官員,每天公然在河督衙門裡喝酒唱戲,一桌酒席,居然所費千兩。治河經費,大多數都落入了這些官員的腰包。至於治河的工程,則處處偷工減料。應該用麻料的地方,摻雜了大量沙土;應該建造秸垛填石,秸垛建好了,卻根本不往裡放石頭。結果,洪水一來,處處決口。

  嘉慶年間,各地還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大量“編外衙役”或者說“編外警察”充斥基層。各縣級部門藉口人力不足,大量招聘“臨時衙役”,不占編制,不開工資,利用他們處處設卡,到處收費,以彌補財政經費的不足。他們的數量往往超過正式編制數倍,甚至數十倍。比如直隸省正定縣,“編外衙役”多達九百多名,而浙江省的仁和、錢塘等縣,居然更多達一千五六百人。他們橫行鄉里,巧立名目,一遍遍向農民收取各項稅費,如果誰不交,就關入私牢,嚴刑拷打。他們在城市裡勒索小商小販,經常鬧出人命案子,官司有的甚至一直打到皇帝面前。

  從乾隆晚期開始,有些地方就出現了“財政虧空”。即地方政府財政收入不敷支出,不得不負債經營。到了嘉慶年間,這已經成了各地的普遍現象,幾乎每省每縣,都出現了財政虧空。為了維持政府運轉,為了給官員開支,各地政府不得不四處借債,有的甚至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

  除了腐敗之外,大清王朝還有太多難題沒有答案。乾隆皇帝帶著“十全老人”的榮耀光榮地進入了歷史,他積累起來的一系列深層次的結構性矛盾,卻像定時炸彈一樣,在嘉慶任內一個接一個地爆炸。

  首先,大清王朝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人口壓力。

  乾隆朝人口增長速度遠遠超過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乾隆之後,雖然國力大衰,但是人口還是沿著它固有的慣性規律發展下去。嘉慶十六年(1811年),達到了3.5億。

  這麼多人的吃飯問題,是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人口增長使得人口與耕地的矛盾激化,越來越多的底層人口陷入了絕對貧困化,大批人口脫離土地,四處遊蕩,使得社會處於不安定的邊緣。數十年來聚集在楚、粵、贛、皖、黔等省的以數百萬計的無業流民,正是白蓮教起義的主因。白蓮教起義被鎮壓了,可是流民問題仍然沒有解決,起義隨時有可能再次發生。陳德行刺案是這個問題的最佳註解。

  與人口問題相伴的,是大清王朝嚴重的財政危機。

  由於人口增長,糧食緊缺,加上美洲白銀大量湧入,嘉慶年間,物價已經比乾隆初年上漲了三倍。然而,由於固守康熙皇帝做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承諾,清王朝的財政收入卻沒有同比例增長。也就是說,到了嘉慶時期,政府的財政收入比乾隆初年實際上是減少了四分之三。這是各級政府出現巨額財政虧空的重要原因。

  財政危機又導致了亂收費問題的加重。

  為了彌補財政缺口,各地政府只能拼命向老百姓層層加碼,於是各種千奇百怪的收費項目都出現了。雖然朝廷規定不加賦,各地政府卻利用各種藉口,不斷加重農民負擔。農民承擔的額外稅賦比正稅要多出數倍、十數倍。各地百姓上訪的案卷堆積如山,然而官員們根本不以為意,因為“州縣亦熟知百姓之伎倆不過如此”,民與官斗,永遠是輸家。大清王朝社會矛盾處於激化邊緣,輕則民眾聚集,演成暴力事件,重則揭竿而起,“是以往往至於激變”。

  責任心極強的嘉慶皇帝幾乎夜夜不能安眠。他在御榻之上輾轉反側,苦思解決之策。

  他決心加大“新政”力度,對貪官發現一個,撤換一個,絕不手軟。

  從嘉慶七年(1802年)到嘉慶十年(1805年),幾乎每個月都有重要的人事調整。全國的省部級高官,都被輪換了個遍。大大小小的貪官,又查出了幾十個。可是腐敗的勢頭,仍然沒有絲毫減弱。各地基層政府的財政虧空,仍然越來越多。

  很顯然,運動式的懲貪,到了嘉慶時期已經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原因之一,是與腐敗官員的總數比起來,被發現和懲處者不到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腐敗收益實在太高,而腐敗風險實在太低。原因之二,是腐敗已經成了官僚體系的常態,貪污成了官員生活的主要來源。一個人如果不貪污,則無法打點上司,結好同級,甚至無法在官僚體系中生存下去。在這種情況下,朝廷“打老虎”已經演變成“水過地皮濕”,震懾力越來越低。

  耐心極好的皇帝也漸漸陷入焦躁。上諭中開始出現連篇累牘的斥責、抱怨甚至痛罵。這個龐大的官僚體系已經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罵不怕,打不醒。他自認為已經非常凌厲的手段和措施,經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官僚體系的層層減震,到了基層,竟然已經如同撫摸般溫柔。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混沌,自己的記記重拳打上去,都如同打在了棉花團上。

  “新政”看來挽救不了大清。他該何去何從?

  深秋的遼東大地,楓葉鮮紅,松柏蒼翠。嘉慶十年(1805年)九月,嘉慶皇帝率領宗室及重臣,經過艱苦跋涉,來到滿族的龍興之地。在祭奠了新賓永陵之後,他們向西直抵盛京,祭奠了福陵(清太祖努爾哈赤之陵)和昭陵(清太宗皇太極之陵)。

  在陵寢的隆恩殿中,皇帝認真參觀了先祖們留下來的遺物。努爾哈赤用過的桌椅,看起來是那麼簡陋,皇太極用過的鞭子,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牛皮鞭,沒有任何裝飾……這些珍貴的文物,昭示著祖先創業的艱難歷程。皇帝在這些遺物前久久駐足,常常陷入沉思。

  皇帝在東巡後寫了一篇《守成論》,其中談到了“改革”問題。他說,近來屢有官員向他提出,天下弊政重重,是因為祖制舊法已經不適於用,要求全面更新。皇帝說,這是非常錯誤的一種思想傾向。他多次閱讀中國歷史,感慨良多。他發現,一個王朝在建立之初,往往都建立起了十分完美的規章制度。但是到了王朝中葉,往往有大膽的子孫,自作聰明,任意變亂成法,想拆了祖先建起的大廈,自己另起爐灶,結果舊房子拆掉了,新房子也沒建起來,國家往往因此埋下了滅亡的種子。“亡國之君皆由於不肯守成也。”

  他在東巡後的一系列文章中宣布“守成”思想,告誡滿朝大臣,對於大清這樣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千萬不能亂搬亂動,亂下藥方。這樣的重病病人,唯一可取的治療方案就是“徐徐進補”“固本培元”,用溫和的藥物一點點滋潤這具乾枯的病體。這種療法一需要極大的耐心,二需要對症的補品。嘉慶自信耐心是他的長處,而補品他手中也有,那就是用來“培植正氣”的一系列“祖宗心法”。

  皇帝說,現在的大清社會,出現了許多問題。這些問題的根源不在於制度不好,而是因為這些制度執行得不好。“間有一二庸碌官僚因循怠玩,不遵舊制”,把列祖列宗關於“艱苦奮鬥”“勤政愛民”的教導忘於腦後,在貫徹規章制度時加入自己的私慾,致使政策變了樣、走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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