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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骷髏,它很可能是兩個從從容容騎著自行車的警察或者是一隻鳥兒。或者 是象鬣狗一樣有一隻大鼻子。” 就在哈里垂危之際,忽然一切又正常了。第二天營救的飛機載著他向西 飛去,“他看到,像整個世界那樣寬廣無垠,在陽光中顯得那麼高聳、宏大, 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是吉力馬札羅山的方形的山巔。” 也就在這個時刻,鬣狗發出奇怪的叫聲,將海倫吵醒。海倫喊著睡著了 的哈里,但他沒有回答,再也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這篇小說篇幅長,容量大,有人稱它是 “濃縮的長篇小說”。它的結構 極為特別:講一個人臨死想像他逃了出去,想得那麼真實,讀者都信以為真, 以為他逃了出去。故事以死到臨頭的局面開場,然後倒敘這局面怎麼來的, 然後筆鋒一轉,寫幻想中的逃走,而結論是客觀地報導已經死了。 作家哈里因一次偶然的小事故,把腿擦傷了,不料傷口日益惡化,生命 垂危。但他並不盼望營救的飛機,看見飛鳥和鬣狗這些不祥之物,他也不十 分害怕。他寧願喝酒,以減輕對自己肉體死亡過程的厭倦感。他這樣做並非 視死如歸,而是意識到如果靈魂先期毀滅,肉體的死亡就毫無意義了。 哈里在臨終前想得最多的是寫作和愛情,他發現在這兩方面他早就不鍾 情了。在回首往事中,哈里感到自己的失職和墮落,“他目睹過世界的變化; 不僅是那些事件而已;儘管他也曾目睹過許多事件,觀察過人們,但是他目 睹過更微妙的變化,而且記得人們在不同的時刻又是怎樣表現的。他自己就 曾經置身於這種變化之中,他觀察過這種變化,寫這種變化,正是他的責任, 可是現在他再也不會寫了。”死到臨頭,他才知道一再延宕,遲遲沒有動筆 的緣故。 “他雖然有才能,但是因為棄而不用,因為出賣了自己,也出賣了 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因為酗酒過度而磨鈍了敏銳的感覺,因為懶散,因為怠 惰,因為勢利,因為傲慢與偏見,因為其它種種緣故,他毀滅了自己的才能。” 在愛情上,他靠謊言為生,海倫為自己建立起一個新生活時, “而他則出售 他舊生活的殘餘”。 哈里這次到非洲來,就是想重新進行訓練,把心靈上的脂肪去掉。但為 時已晚,他不可能再寫了。就在死亡降臨的一剎那,他靈魂出竅,飛向乞力 馬扎羅的雪峰,與雪山共存。 哈里的幻覺,是海明威最深情的一筆。海明威曾經解釋過,小說中行將 就死的作家具有他的影子。任何了解海明威生平的人也能看出來,小說中很 多描寫都是海明威過去生活的再現。小說雖然是虛構的,但它忠實地記錄了 海明威作為藝術家的良心和品德。 《弗朗西斯·麥康勃短促的快樂生活》和 《吉力馬札羅的雪》是美國現 代文學史上膾灸人口的兩個短篇小說,也是海明威的得意之作,他曾經在信 中指出:“如果你寫了一篇又強烈又含蓄的短篇小說,人家讀了就象讀了一 部長篇小說似的,那個短篇就能經久。一件真正的藝術品是經久不衰的。”

  冰山原則 海明威不僅嚴於律己,保持著藝術家應有的品德,而且他在創作手法上 勇於創新,不斷進取,創造了一種極有個性的散文風格。英國小說家赫·歐·貝 茨曾經指出,海明威的小說引起了一場 “文學革命”。因為“海明威是個拿 著一把板斧的人”, “他斬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贅詞,他還原了基本枝幹的 清爽面目。他刪去了解釋、探討,甚至於議論;砍掉了一切花花綠綠的比喻; 清除了古老神聖、毫無生氣的文章俗套;直到最後,通過疏疏落落、經受了 錘鍊的文字,眼前才豁然開朗,能有所見。”從歷史上看, “這以前,在好 幾代人的歲月中——幾乎可以說有一百年或者一百多年之久書面英語有增無 已地變得日益浮華、羅唆,只適用於一國一地,偏狹得叫人難受;它繼續演 進的趨勢是要探討和解釋什麼東西,而不是表現和描繪一個對象。它滿載著 一大堆不起作用的字,現在終於到了把這堆文字割愛的時候了。” 在創作中,海明威力圖使“眼睛和對象之間、對象和讀者之間直接相通, 產生光鮮如畫的感受”: 一個戴鋼絲邊眼鏡的老人坐在路旁,衣服上儘是塵土。河邊搭 著一座浮橋,大車、卡車、男人、女人和孩子們在涌過橋去。騾車 從橋邊蹣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幫著推動輪輻。卡車嘎嘎地駛上 斜坡就開遠了,把一切拋在後面,而農夫們還在齊到腳踝的塵中躑 躅著。但那個老人卻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太累,走不動了。 這是短篇小說 《橋邊的老人》的開頭部分,看上去這些畫面跟原來生活 中一樣自然,沒有任何矯飾和比喻。這也不是一般的場景描寫,而是作者別 具匠心的安排。小說的背景是西班牙內戰,作者將戰爭帶給人民的苦難都濃 縮進橋邊這個小畫面上,有一種以小見大的效果。海明威沒有寫老人的心情, 但讀者已經感受到老人的淒涼和絕望了。可見,這不只是一種表現形式,更 重要的是形象的內涵。海明威採用簡約含蓄的筆墨,為的是追求深遠的效果。 這種情況在海明威的小說中隨處可見: 陡直的沙土路穿過樹林從山上向下通到港灣。從史密斯家的後 門朝外望出去,視線可以穿過那一片直伸到湖濱的樹林,還可以看 過港灣那邊去。春、夏季里景色美極了,港灣藍里透亮,從查理伏 克斯和密執安湖有風吹來時湖上常泛起波浪的白帽來。從史密斯家 的後門,莉芝看得到礦砂船由湖裡開出來,駛向博伊恩城。她看著 這些船的時候,它們象是根本不動似地,可要是她進屋去擦乾幾隻 盆子然後再出來的時候,它們就已經老遠,看不到了。 這是短篇小說 《在密執安北部》的一段,即便是沒有讀過這篇小說的人, 讀完上面一段後,也會感受莉芝一定是位很單純的少女,而且她心裡還憧憬 著美好的未來。海明威歷來都很注重場景的描寫,他能夠把場景描寫成積極、 主動的有機體,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 海明威的簡潔文風,還不只是表現在寫景上。在對話方面,海明威採用 經過提煉的美國口語,樸實貼切,富有生氣。在他的小說中看不見過去眾多

  小說中的文字填料: “他帶著明顯表示的憤怒又重複了一遍”;“她鼓起勇 氣,用憂鬱的音調說”; “他猶豫不決地宣稱”;“他聲音驚恐、結結巴巴 地講”; “他低聲笑著插了句嘴”,如此等等。 “它們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說。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一頭象,”男人把啤酒一飲而盡。 “你是不會見過。” “我也許見到過的,”男人說。“光憑你說我不會 見過,並不說明什麼問題。” 始娘看著珠帘子。 “他們在上面畫了東西,”她 說。 “那上面寫的什麼?” “Anis del Toro。是一種飲料。” “咱們能嘗嘗嗎?” 短篇小說 《白象似的群山》通篇幾乎由對話構成。故事說的是一個男人 帶一位姑娘到馬德里去讓她做墮胎手術。但全篇沒有正面提起此事,沒有介 紹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講姑娘的恐懼和辛酸,其實也沒有講任何別的 感受。這對男女在路邊的車站等待開往馬德里的快車;天氣很熱,他倆喝啤 酒、說話。讀者只能從對話中揣摩整個故事,體會他們各自的心情。對於姑 娘來說,顯然有什麼東西被毀了;不但她的過去,而且她的將來都是這樣。 姑娘說: “樣樣東西都甜絲絲的像甘草。特別是一個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東 西,簡直就像艾酒一樣”。姑娘在談論酒的味道時,故意暗示起孕育在身的 胎兒。男人一直想迴避這個話題。姑娘原本指望 “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 的一切”,但眼下,男人改變主意了,一旦胎兒被打掉,姑娘就面臨著被拋 棄的危險,用姑娘的話來說, “這世界已經不再是我們的了”。姑娘清楚地 意識到這一點,她嚇壞了。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故事。海明威自始至終沒有 作絲毫努力來影響讀者們的思想、印象、結論。他本人從來不在作品裡,他 一時半刻也不擠到對象和讀者當中去礙事。 海明威之所以不在他的作品中說明自己的傾向性,是因為他不願意讀者 一下子就看懂他的作品。他注重把握讀者對感情暗示的感覺,通過作品激起 讀者的想像力和同情心,讓讀者感覺到的東西比讓讀者理解的東西多一些。 1932年,海明威在 《午後之死》中第一次把文學創作比做漂浮在大洋上 的冰山,他說: “冰山在海里移動很是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 露在水面上”,他所強調的是“水面以下的八分之七”。這便是海明威的“冰 山原則”。後來他又進一步解釋道: “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對於他想寫的東西 心裡很有數,那麼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東西,讀者呢,只要作者寫得真實, 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象作者已經寫出來似的。”海明威不贊 成逐節鋪陳而講究意境,寧可留下很多空間也要突出人物的動作和神態,讓 讀者用自己的想像去填補空白的天地。由於海明威的小說經常是以少勝多, 意在言外,所以難怪有人說他的小說是寓言小說,或者說他是象徵主義。可 見海明威給讀者留下的空間該有多麼大了。 《大二心河》看上去幾乎象一本釣魚手冊。主人公尼克·亞當斯返回一 年前被大火燒光了的鄉間,來到小溪旁釣魚。接下來長達數頁的描寫都是有 關尼克釣魚、吃飯、睡覺的細節,看上去毫無意義。這顯然是一種表面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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