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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4年10月,尼采從預備學校畢業,進入波恩大學。結業時,他的各門課程均為優秀,唯有數學不及格。

  現在,尼采20歲了。這是人一生中對未來想得最多的年齡。尼採在波恩大學選修的是神學和古典語言學。讀神學是家裡的要求,其實尼采自己對於基督教的信仰早已動搖,所以,僅僅一個學期後,他便放棄了這個專業。至於讀古典語言學,則是他自己的選擇,因為他在中學時已產生了對希臘文獻的濃烈興趣,與此同時,他還試圖借古典語言學研究所必需的那套嚴格的考證工夫,來防衛自己的浪漫激情,求得心理的平衡。

  入學後,尼采加入了學生團體(Franconia),他和別人一樣,似乎熱衷於擊劍、飲酒、聚會、跳舞、結交異性。可是,為時不久,他厭倦了這種喧鬧的社交生活,以一份得體的書面聲明退出了學生團體。沒有人理解他內心發生的事情,同學們只是覺得他孤傲,清高,怪僻,不講交情。這是尼采一生中爆發的第一次精神危機。人生決非一場消遣,他要為自己尋求一種更加真實的人生。自幼折磨著他的生命意義的問題,這時明確地呈現在他的意識中了,驅使他自覺地走上了苦苦求索、永不安寧的命運之路。

  尼采的古典語言學老師李契爾是一位富於藝術氣質的學者,深受尼采敬重。李契爾也把尼采視為自己最得意的門生。波恩大學在古典語言學領域享有國際聲譽,人才濟濟。李契爾與另一位語言學者揚恩的學派衝突使尼采深感煩惱,因此,在第二學年,他便決定轉學到萊比錫大學。接著,李契爾也移教萊比錫。在李契爾建議下,尼採在萊比錫創建了一個語言學學會,並先後在學會中作關於忒俄格尼士(公元前六世紀麥加拉詩人)和亞里士多德的學術報告。這些論文作為獲獎論文刊印在《萊茵博物館》雜誌上。尼採在語言學界迅速聞名,用李契爾的話來說,成了"萊比錫青年語言學界的偶像"。

  對古希臘文獻的研究,尤其是對第歐根尼·拉爾修作品的研究,喚醒了尼采的哲學興趣。但是,真正點燃尼采的哲學熱情的卻是叔本華。在萊比錫期間,他偶然地在一個舊書攤上購得了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書,欣喜若狂,每日凌晨2時上床,6時起床,沉浸在這本書里,心中充滿神經質的激動。後來他回憶說,當時他正孤立無助地經歷著某些痛苦的體驗,幾乎瀕於絕望,而叔本華的書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現了世界、人生和他的心境。他覺得叔本華好像是專門為他寫了這本書一樣。

  我們既已了解尼采的氣質和早年經歷,就完全可以理解叔本華哲學何以給他造成如此強烈的心靈震撼了。他很早就對人生發生了懷疑,生命意義的問題始終痛苦地折磨著他。人們渾渾噩噩生活著,對這個根本性問題無所用心,愈發使他感到孤獨。現在,他發現在他之前也有人受同一問題的折磨,並且用哲學的語言表達了對人生的同一悲觀看法,便頓有覓得知音之感。一時間,他成了叔本華的狂熱信徒。1867年秋,尼採在瑙姆堡服為期一年的兵役,這次服役因他騎馬負傷而提前結束。在炮聲隆隆中,他低呼著:"叔本華保佑!"叔本華竟成了他的上帝。

  第78節:附一 尼采傳略(2)

  可是,這是怎樣一位上帝呵。基督教的上帝許人以靈魂永生,叔本華卻在尼采耳旁呵斥: 生命毫無意義!捨棄人生吧!聽天由命吧!尼采畢竟還年輕,他悲觀,卻不厭世,這可悲的人生在他眼中依然充滿魅力,令人迷戀難捨。有趣的是,恰在尼采如醉如狂地沉湎在叔本華的悲觀哲學中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墮入了情網,愛上了一位到萊比錫巡迴演出的女演員。他給她寄去了一首自己譜曲的歌,並附上熱烈的獻辭。理論上的悲觀主義終究扼殺不了青春的活力。不過,這個羞怯的大學生並不敢有進一步的行動,就像他以後的幾次戀愛一樣,他的初戀毫無結果。

  尼采後來對叔本華的悲觀哲學採取了否定態度,但他始終讚賞叔本華真誠探討人生問題的勇氣。由於叔本華的影響,他更加自覺而明確地以生命意義問題為自己哲學思考的主題,這正是叔本華對他的影響的積極一面。在1874年寫的《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一文中,他如此談論叔本華:"他站在整幅生命之畫前面,解釋它的完整的意義,這便是他的偉大之處;而那些太機敏的頭腦卻不能擺脫一種謬見,以為只要詳盡地研究畫這幅畫所用的顏色和材料,就已經在接近對畫意的解釋了……每一種偉大哲學作為整體始終只是說:這是生命之畫的全景,從中學知你的生命的意義吧。以及反過來:僅僅閱讀你的生命,從中理解普遍生命的象形文字吧。"《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第3節。對於哲學使命的這一信念,尼采是終身恪守的。正是為了對抗叔本華的、同時也是他自己的悲觀主義,他在日後建立了他的酒神哲學和強力意志學說。

  在萊比錫期間,尼采與李契爾的另一名高足羅德結成了摯友。他們倆都才華橫溢,意氣風發,常常形影不離地一同去聽講座,引來同學們驚羨的目光,被稱為狄俄斯庫里(Dioscuri,希臘神話中卡斯托耳和波呂丟刻斯兩兄弟的合稱)。語言學的才賦,對希臘文化的理解,對現代的批判態度,對叔本華和華格納的喜愛,使他們達成了內心的默契。他們之間的熱烈友誼延續了10年左右,直到1876年羅德結婚,彼此才逐漸疏遠。1887年,兩人的友誼以破裂告終。究其原因,羅德終究是個學者型的人,而尼采卻是一個鄙視學者的人生探索者,畢竟志不同而道不合。

  2

  1868年秋,尼採在萊比錫華格納姐姐的家裡結識了他仰慕已久的音樂大師華格納,兩人久久地談論他們共同喜愛的叔本華哲學。事後,尼采寫信給羅德說:"啊,你可想見,聽他以難以形容的熱情談論叔本華,說他感謝他,他是懂得音樂本質的唯一哲學家,這於我是何等的享受!"轉引自伊沃·弗蘭澤爾: 《尼采》,1983年漢堡版,第31頁。叔本華一開始就是尼采與華格納之間的精神紐帶。後來,當尼采轉而否定叔本華之時,他與華格納的友誼也就宣告破裂了。

  1869年2月,在李契爾的熱情推薦下,尼采受聘擔任瑞士巴塞爾大學古典語言學教授。萊比錫大學根據他業已發表的論文和大學教授資格,免試授予他博士學位。

  5月,尼採到巴塞爾大學執教,他的就職講演《荷馬和古典語言學》博得了同事們的一片讚嘆。這位年僅25歲的教授在校內外都大受歡迎。巴塞爾的上流社會向他打開大門,名門貴胄之家爭相邀請,尼采身穿新燕尾服,經常在舞會上露面。在人們心目中,他是一個受人尊敬、前程無量的青年學者。然而,為時不久,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社交生活使他感到厭煩。他對語言學研究的價值也產生了懷疑。就像過去否定神學一樣,現在他又要否定語言學了。他生來不是當學者的材料,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鑽故紙堆上。這顆不安的靈魂總是在尋找著什麼,凡是到手的都不是他所要尋找的東西。他預感到一種與眾不同的命運在向他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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