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巴基斯坦與印度,圍繞著克什米爾的歸宿,吵吵打打很多年了,當時在外人看來是分家的兩兄弟打架.背後又有超級大國的戰略遊戲,沒太當一回事,我們中國只是因為離得太近,才稍稍關注。但誰能料到,去年五月,先是印度,後是巴基斯坦,兩國分別進行了五次和六次核試驗,亦即在短短十幾天內共進行了十一次!這不能不把世界震涼了,成了二十世紀末為數不多的頭等人類危機。印度核爆炸的地方,離印巴邊境不遠,在我們現在落腳的拉合爾南方一個叫博克蘭的地方。巴基斯坦核爆炸的地方,離我們那天從伊朗札黑丹到奎達的那條路不遠,一個叫查蓋的地方。

  印、巴都不是《 不擴散核武器條約》 規定的合法有核國家,但從連續試驗的次數看來,實在都有點瘋了。尤其是印度,不僅是始作俑者,而且公開宣布在必名要時將“毫不猶豫地動用核武器”,這無疑是人類聽到過的最翠鄉飾的聲音。動用核武器居然可以“毫不猶豫”,這對全世界將意味著什麼?

  最讓我難過的是,發出最恐怖聲音的這個人種,這種嗓門,曾經誦唱過天下最慈悲、最悅耳的經文。

  寫到這裡,窗外傳來鋪天蓋地的晚禱聲,這是從不遠處的巴德夏希(Bad 山abi )清真寺傳來的。這個清真寺據說是世界最大,不知是否確實。在邊境線上有最大的一座清真寺,象徵性地表明兩國的衝突有宗教淵源。一九四七年印、巴分治,就是在英國殖民者的設計下,由“宗教特點”來劃分的。這一划,六百多萬穆斯林從印度遷人巴基斯坦,二百多萬印度教徒從巴基斯坦遷入印度,又把一個克什米爾懸置在那裡,終於使遙遠的宗教分歧變成了現實的政治衝突。

  說起來兩個宗教都有一本長長的辛酸帳。我想,最能說明兩方辛酸的莫過於印度北方邦的那座城市阿約迪亞了。

  印度教的辛酸是,他們很早就有了一個主神叫羅摩,連聖雄甘地遇刺身亡前最後的遺言也是“晦,羅摩!”相當於別國人說:“哦,天啊!”羅摩就是印度教徒心目中的天,他誕生在阿約迪亞,那裡一直有一座羅摩神廟,誰料十六世紀伊斯蘭統治者拆毀了這座神廟,在原址建了一座巴布里清真寺。

  其實當時印度教的悲慘遭遇是說不盡、道不完的,豈止僅僅一座神廟被拆毀。就我本人閱讀範圍所及,印度在十世紀之後蒙受的血.腥,只有古代巴比倫歷史上亞述王朝的殘忍可以相比。但是平心而論,這與後代伊斯蘭教信徒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們只是虔誠地一代代到巴布里清真寺倡玲L 拜,哪裡知道這裡曾經是印度教的聖地所在。但印度教徒沒有忘記,多次在那裡與穆斯林發生暴力衝突,直到一九少L 二年十二月六日,把有四百多年歷史的巴布里清真寺搗毀成一片瓦礫,然後立即建起了一個臨時的羅摩廟。似乎是還了一筆歷史舊帳,但在此後幾個月內,兩方衝突白熱化,死亡近五干人,歷史舊帳變成了現實血淚。這是一種讓人傷心的宗教對峙,歷史上與別的宗教也發生過,但一旦與現實的政治企圖連在一起,例如與印度由來已久的大國夢連在一起,居然逐步升級到核對峙。宗教與核,就這麼奇異地扭在一起了。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二十幾年前印度首次核試驗成功的暗語,居然是“佛祖笑了”。佛教是各個宗教間最和平鴿的一種,從不炫武征戰,正因為如此,它已在印度失去了地位,怎麼到了核冒險的時刻,反要佛祖微笑?這又觸及到了文明的一個要害部位。宗教,既可能是文明的起始狀態,又可能是文明的歸結狀態。一種文明離開了宗教是不完整的,同樣,一種宗教脫離了文明的走向也是要不得的。

  我看到此間有一種宗教在一次次發表聲明,說下一代有受教育的自由,也有不受教育的自由,它們現在要捍衛不受教育的自由,這在我看來無異是在聲明與文明訣別。當然,最與文明作對的事情,就是發動戰爭,不管借多大的宗教理由。

  《 不擴散核武器條約》 批准泵今,在‘.核門檻”上徘徊的國家,僅我們這次沿途經過的就有以色列、伊拉克、伊朗一、巴基斯坦、印度。我不知道今後的人類究竟對自身有多少約束力,如果沒有,那麼,對文明的毀滅性引爆,將發生在旦夕之間。人類幾千年的智能貯備,轉眼變成了自我損滅的因由,這真不知道會在太空間留下一聲什麼樣的浩嘆。

  現在,我們從兩個核試驗場旁邊穿過,從兩國士兵拳腳揮舞的國門穿過,去朝拜千年前的文明,就像用手撥開一把把寒光閃閃的刀劍,去尋找他們家蒙塵的家譜。這份家譜能使刀劍略有收斂,還是更加兇猛?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一日,扛合爾,夜宿Avaril 』 卜。ue 旅館

  恃弱和逞強

  這兩天在旅館裡很忙,經常有侍者來問,大堂有人想見我,見不見?在印巴邊境居然有人想見我,當然得見,但他們是誰?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下樓一看,都是中國人,一批又一批。有住在這裡的華僑,還有中國駐外公司的職員,他們都是月踞醚衛視的觀眾,從電視中得知印度還沒有準許我們的車輛進關,全隊在拉合爾滯留,就一家家旅館找過來了。

  有一個華僑家庭,刀少又十多歲的老太太到十歲的小妹妹全家都來了,捧著花。老太太已故的丈夫原來是抗日戰爭時美軍顧問團中的中國人,留駐印度加爾各答沒有走,一家子也就在那兒了。但後來印度對中國人沒有一巴基斯坦友好,他們就遷到了這個邊境城市。老太太幾乎背得出我每天為電視節目寫的一段”,秋雨錄”,又特另JJ 崇拜時事評論家曹景行先生,而小妹妹則執意要見孟廣美。這很容易,一招手,廣美樂呵呵地過來了。

  話題終於集中到一點:印度為什麼一直在宣傳“中國威脅論”?這關係到華僑的生活。說是頭號威脅,但一點證據也不提供。

  我說,對此我有點研究。天底下有兩種人,一種恃弱,一種逞強。恃弱者成天扮作可冷相,只想博取別人的同情,他們有時也會誇張敵情,卻又不敢說誰威脅了他們,因為這樣反而會增加他們的危機感。逞強者恰恰相反,絕不會說自己受到了什麼威脅,只把自己打扮成無敵英豪,一次次向著更強大的對手叫陣,恨不得立即就決屍雌雄。

  但是也有一種人,既要恃弱,又想逞強。方法是偽造強敵,可以兼收恃弱和逞強的雙重功效。這是一種古已有之的老花招,沒想到在國際政治中也有這種情況。恃弱心理布反可理解。這是多年被奴役的心理折射,要擺脫很困難。以印度為例,十二世紀一位穆斯林君主曾對他的部下說:“你一定要切記,如果不使印度人極端貧困,他們就不會馴服。夠他們吃就可以了,絕不容許剩餘,更不能讓他們擁有財產。”這樣的統治延續了好幾百年,便形成了一種頑固的草民心理、乞告』 臼理、凱覷心理。即使地位改變了,也仍然覺得自己矮人一等,時時受到威脅,時咕需要乞告。

  逞強心理也布反可理解。外族統治消融了,殖民統治結束了,人口世界第二,經濟發展不慢,但惱火的是,這二十年來,在一般的國際視野中,中國的地位提高不少,而他們則總被看成是麻煩多多的南亞一員。因此,對印度而言,與巴基斯坦對峙不算大事,真正的大事是能否在今後幾十年內趕超中國,使自己從南亞大國而升格為世界大國。結果一來二去,把自己的趕起玖寸象當作了敵人,把人家的成績當作了威脅。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