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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恐怕不夠。”第一次,老人反駁她,“我們只能走路,不能搭火車、公共汽車,因為售票員會翻查行李,小姐,我們至少要走兩個多月。”

  “什麼?”她跳起來,急了,“那怎麼行,他會不會……”

  “不要擔心,小姐,我們會安排好的。”老人慢吞吞站起來,他很高,超過一米八的身材,後背微彎曲,身上隨便地裹著件青布長衫,古古怪怪,腰間系一黑色腰帶,後腰處鼓鼓地頂了只小包裹。

  他順手把包裹取下來,解開,裡面仿佛包了許多紙條,上面紅燦燦的筆跡。

  “他是怎麼走的?”他問。

  “那有什麼關係?”家美被問得心痛,勉強說,“走腳的規矩這麼大嗎?非要問清楚才行?”

  “小姐,病死的、投河吊頸自盡的、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人我們不收。”

  “為什麼?”

  “病死的人魂魄早就被閻王收去啦,投河吊頸自盡的人是被替代的纏了去,而雷打火燒的人屬於罪孽深重和皮肉不全,這兩種,我們都趕不動。”

  “不是的,他是被嚇死的。”家美哭,“師傅,你有沒有聽過這種事情,他是被嚇死的。”

  “哦。”老人惻然,摸了摸下巴,“這種事情倒是很少。”

  他等她哭完,面色慘然後,才繼續問:“先生的名字、出生年月還有什麼時候走的?”

  家美忍著淚,一樁樁說了。

  “那小姐你的名字、出生年月呢?”

  家美也說了。

  “好的好的,小姐你等一下。”他回過頭去,用毛筆蘸了硃砂在一張黃紙上畫彎彎曲曲的符,畫了一張,又畫另一張。

  “師傅,明天晚上周姆媽過壽,我們不能去了嗎?”徒弟突然在屋角問。

  “不去啦,不好去了。”他師傅慢慢搖頭,很無奈的樣子。

  “那我去說一聲,就說師傅你又走腳啦?”徒弟站起來,也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架子健壯,手大腳大。一邊走,一邊自己嘀咕:“只要周姆媽肯相信。”

  “好的,順便再關照一下陳忤作,明天叫和尚來把那個人超度了去。”

  “是。”小徒弟走出去,不一會兒隔壁有女人潑口大罵,“爛老頭,都三年不走腳了,你哄哪個呀……”

  “哧”老人在房中點了一芯油燈,晃幽幽地,照得一面牆壁慘碧,他把靠牆的一隻櫥子打開,摸出只瓷壇,一開封口,裡面全是紅艷艷的硃砂。

  家美突然覺得心裡鬱郁的難受,她站起來,自己走出門外。

  再回來時,一切居然已辦妥,房間中半截黑塔似的站著個東西,像是人,但有普通兩個人那麼高,從頭到腳用一幅黑布蓋住,房門一開,腳旁的黑布旗幟般地飄。

  “師傅,弄好了。”下面傳來徒弟的聲音,原來是他鑽在黑布下面,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都弄好了,今晚就走吧。”老人慢慢在頭上戴一頂青布帽,轉頭對家美說,“小姐,你要跟緊點呀。”

  他們魚貫出了門,外面還是午夜時分,村口有狗連聲狂吠,十月份的天氣冷嗖嗖,老人一手提了只小小銅鑼,一手捏著一隻槌,槌下還搖著一個攝魂鈴,每走十幾步,自己輕輕敲一下,鏗鏘叮鈴不絕於耳。

  黑暗裡家美止不住哀哀地哭,周圍沒有人,聲音隨風傳出去好遠。

  “別哭啦,小姐。”老人勸,“人都會有這一遭,投胎後會重新再來過。”

  “我捨不得他。”她不住說,“我們一同出來玩,現在一個人回去,我怎麼好向父母交待?”

  “唉,想開吧。”正好路過一家農舍,老人敲記鑼,農舍窗戶里突然暗了燈。

  “師傅,這世上有鬼呀。”家美說,“我老公就是被鬼嚇死的,師傅這世道不太平呀。”

  說話時她自己摸著胸口,自從紹裘走後,她老是覺得那裡痛。

  “想開啦。”鑼聲慢慢敲,師傅在前面領著路,徒弟在後面緊緊跟,他雙眼被黑布蒙了起來,只能從布下看師傅的腳。

  一路走到大道上,家美突然說:“師傅你能不能往左拐,我還要去一個地方看看。”

  “好的好的。”老人嘆,“小姐你還是不放心,唉,痴心喲。”

  他們走到路邊的樹林進而,一直往裡去,越走越陰森。

  “師傅呀,再往裡走些,前面有一株老槐樹,我老公就是在樹前面走的。”家美的眼淚朴落落地往下掉,指著猶垂在枝頭半截斷繩:“那個地方有鬼,我親眼看到的。”

  “原來是在這裡呀。”老人停下來,說了句湘西方言,家美沒聽懂,徒弟聽明白了,立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見他放下銅鑼鈴鐺,嘴裡念念有詞,又從腰包里抽出紙符,貼在槐樹根下,然而林里有霧氣,水份足,怎麼貼也貼不上去。

  “師傅你在做什麼?”家美突然覺得心寒,抖抖地,向四周望一望,害怕。

  “放心,這是道安魂符,這裡是個替代場,怨氣積得太重,我不是道士,解不了怨,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他一手拎符,一手在空中畫舞,好不容易,符面貼在樹根上,像是有人在上面釘了只釘子,下面半張在風裡嘩嘩地搖。

  “紹裘呀!”想起老公,家美又哭了,昨天晚上他們還手拉手,在林中漫步親吻,可現在只剩下她孤單隻影,他則冰冷地躺在了地上。

  “小姐不要太傷心了。”老人勸,“我們還要趕路呢,在這裡呆得久了,明天會趕不到店裡去。”

  “好的。”家美強忍了淚,站起來,向著那張符看幾眼,“師傅,什麼是替代場?”

  “唉,怨孽喲。”老人嘆,不回答,拾起銅鑼鈴鐺,慢慢回了身,敲一記,喊,“起”。

  徒弟馬上動,緊緊跟在後面,腳尖連著師傅的腳跟,只差半步鞋掌距離。

  但老人突然止了步,他伸出一隻腳,未著地,人已凝力,呆在原地,向著樹林深處看。

  “怎麼了?”家美也看,那裡黑黝黝地一片濃霧,冷風吹過來,一個冷顫,她啞了聲音,“師傅你看到了什麼?”

  “小姐,你老公是怎麼走的?”

  一提這句話,家美痛哭出來,她捂了臉:“師傅你這話比刀子還捅人呢。”

  所有的事情發生在昨天,全怪她不好,纏著紹裘出去散步,鄉村里夜景特別靜,滿天密麻麻的星,她故意惹他,兩人追著打,一直鬧到樹林裡。

  是等到看見這顆槐樹時,他們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夜風裡樹木枝節猙獰,地上爬了扭曲的影,靜悄悄,月光從空中灑進來,照得枝頭有半截斷繩悠悠地飄。

  “回去吧。”家美白了臉,“這裡好恐怖,紹裘,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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