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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層,謝謝。”

  電梯搖動,嗡嗡地響了,我才恍然發現,沒有人按鍵,電梯裡竟空無一人,只有四牆幽閉的鏡子,照見我的驚慌。我不能自控地按著牆壁上所有的按鍵,它們亮起,暗下,毫無作用。我有些歇斯底里,拍打四壁,喉嚨里發出細弱殘破的嘶鳴。

  我依稀聽見一個安穩的聲音,“你怎麼了?”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從鏡子的倒影中隱約看見一個淡弱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後。

  “別怕,門都開了,你不是來見思軒嗎?要鎮定,你怎麼能讓他看見這樣的你呢?”

  是啊,我是來看思軒的,怎麼能這樣失態。

  “快出去吧,門要關了,一直向前走,就可以見到他了。”

  是嗎?原來這麼簡單就可以見到他了。我覺得身後的影子在笑呢,帶著安詳柔和的光芒。要看見思軒了,我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我有多久沒見過他的笑容,想念他雙臂緊扣的懷抱,和頸間淡淡的香氣。

  我要快點了。

  “蘇尹,站住!”是思軒,凌厲的聲音響在身後。

  迎面的風很大,陽光亮烈的鋪在眼前。我一動不動站著,四肢因恐懼而微微的輕顫,因為我猝然發現,自己竟站在大廈頂層的邊緣,只需虛虛地邁出一步,就可以墜進三百二十米的高空。

  思軒抱我下來,緊鎖的眉宇看得出他的擔憂。我不聲不響地靠在他的懷裡,任他怎樣詢問,也不回答。他的襯衫很薄,可以清晰地觸及他的體溫,心跳,讓我平復。

  “蘇尹,你還是吃藥吧。總是這樣讓人擔心。”蘇青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思軒的身後。思軒手臂微微一松,卻被我緊緊地抓住了。

  “好吧,晚上請思軒給我送來吧。”

  “不用了,我帶著呢。”

  綠色的藥片托在蘇青的掌手,像一顆剛剛成形的蠱蟲。我把它含在嘴裡,艱澀的咽下。我覺得自己困了,但頭痛好了許多,我希望這一刻停下來,停在思軒的懷裡,可我卻聽到蘇青伏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咱們送她回家吧。”

  她又笑了。

  5

  時間對於我來說,似乎就是想念。常常在那些遺失的記憶中努力搜尋與思軒的蛛絲馬跡,雖然,那只是徒勞。我悄悄打思軒留給我的電話,但他總是不苟言笑,我暗暗猜度,蘇青一定在他的身旁。

  “是思軒吧。”

  “嗯。”

  “我想你了。”

  “我知道。”

  “蘇青在你身邊吧。”

  “嗯。”

  “你不能多說點什麼嗎?反正,她也一定猜出我是誰了。”

  綿長的沉默,隱約聽見蘇青冷冷地聲音,“是蘇尹打來的吧,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忍不住冷笑。我和她,沒有相對,沒有說話,電話兩端卻劍拔弩張。

  “來看看我吧!”不等思軒回答,我掛上了電話。

  那天晚上,思軒真的來了,面色青白,額頭粘著汗水。我拉他進來,問他怎麼了。但他沒有說話,只以吻作答。他的唇,柔軟,冰涼,紋路清晰,凍結我所有的意識。我只能睜眼,直直看著他的瞳孔,潛著囂艷的綠芒。我從沒想過一個男人的身體可以這樣柔軟而膩滑,我們赤裸的糾纏在一起,像兩條冰冷相偎的蛇。我忽然停下來,問自己,這會不會只個幻覺。可是,它真的是個幻覺又如何?

  6

  第一次看著思軒穿著白色的浴袍,有別樣誘惑的神情。他調了兩杯酒,淺綠清透,放在我的手裡。

  “為了你,”思軒輕輕撞我的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乾杯。”

  門鈴卻不合時宜的響了,我看見思軒掃興的笑容。我拍拍他的手背,“一會兒就回來。”

  可是房門打開的那一刻,我卻完全陷入一片難以自醒的震驚。是思軒,穿著凌亂的西裝。我茫然地向身後望去,卻只有一隻空掉的酒杯停在桌上。

  思軒走進來,抿著唇,眼中有捉摸不定的猶疑。他忽然拿過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我替他擦去嘴角殘留的一滴,他便捉住了我的手,“蘇尹,我不能騙自己,我愛你……”

  他的眼神怦然散了,表情停滯在愛我的那一刻,倒下,像一片捲曲的葉子落在我的腳前。

  “你怎麼了,思軒……”我驚慌的看著,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而這時,蘇青卻從我身後走了出來,穿著白色的浴袍。

  “怎麼會這樣呢?”她輕顫的指尖,撫弄著思軒的頭髮,“那是我給蘇尹的,你為什麼要喝呢。”

  她站起來,生生地望著我,“姐姐,這回你滿意了,你讓我一次又能如何……”

  “你……怎麼會在我家裡?你不是我的姐姐嗎?”

  “你真不記得了,那就別吃那些藥了。”

  蘇青笑了,像兀自妖冶的紫鳶,轉瞬淡成一片綠影,散了,只留下白色的浴袍空空落在地上。

  如果不是思軒仍然躺在我的面前,我真的只當它是一場幻覺。可是,他真的蜷在那裡,漸漸僵硬。我跪下來,輕輕撫上他久久未合的眼睛。皮膚死亡的冰冷,從指尖直竄進記憶的深處。

  “大和尚,你把他給我,我就告訴你姐姐藏在哪兒了。她快生了,難得的機會。”

  原來,蘇青真是我的妹妹。那時她還小呢,穿著碧綠紗蘿的裙子,就那麼愛笑。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們姐妹這麼多年的情誼,都抵不過一個男子的重要。如今,她也該等了恨了幾百年吧。

  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這樣不堪的記憶忘得乾乾淨淨,又何必冥思苦想地找它回來。我吃下整整一瓶綠色的藥片,就可以忘記了吧,思軒,或是應該叫你,許仙。

  窗外下起了夜雨,有隱隱翻滾的雷聲。我穿著白色的長裙,輕輕走進那片深藍起伏的海水,漫上腳踝、腰肢、脖頸、頭頂……任自己沉進冰冷晦暗的深處。

  7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全身虛浮,嘴唇乾涸出微小的傷口,有血液咸腥的味道。陽光從窗口斜斜地照進來,鋪在一個女人的身後。她坐在我的旁邊,切一塊紅色的瓜瓤。我的眼睛只能緩緩睜開一條縫隙,看見她像一團昏暗不清的影。

  “吃西瓜嗎?”她微微向前探身,纖細的叉子扎著一小塊西瓜送入我的口中,“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我看見了她的笑容,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思軒來了,我下次再看你吧。”

  女人走了,我聽見開門的聲音,傳進一個清悅的男聲,“蘇青,她怎麼樣了。”

  “好多了,還吃了一片西瓜……”

  聲音漸漸淡進空氣,房間異常安靜。對於我來說,世界像四周的牆壁一樣蒼白而陌生。

  思軒和蘇青是誰呢?我不知道。我想,我至少要先想起,自己是誰吧?

  依稀又傳來細碎的腳步,是護士,帶著福馬林冷刺的味道。總覺她會餵我一顆細小碧綠的藥片,或許是因為她的臉上帶著和蘇青一樣熟悉曖昧的笑容。我聽見她在我耳邊說:“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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