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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程之方和琛兒一齊大叫起來。但是程之方立刻就敏感地意識到這裡藏著一個絕大的醫學奇蹟,他興奮得臉都紅了,不敢催促天池,反而安撫琛兒,“別急,讓天池慢慢說。”

  天池向他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果然很慢很艱難地說:“我並不認識這兩個人,可是,自從醒來後,我的腦子裡就充滿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好像是別人的思想闖進了我的腦子裡。剛才,就在看到那個男人的一剎那,我忽然想起來一些事情,不,應該說,是意識到一些事,我有種感覺,有個叫鍾無顏的女孩子,她有很多話要說,借我的口替她說出來。我走向那個男人的時候,是沒有經過考慮的,是一種本能,是鍾無顏讓我這樣做的,是她求我,代她說出心聲,完成心愿……”

  琛兒的眼睛都瞪圓了:“天啊,這太神了!如果我不是這麼了解你,會以為自己在聽天方夜譚!”

  程之方卻緊張得幾乎屏息:“這是一種了不起的心理現象,甚至不僅僅屬於心理領域——天池在沉睡醒來後,努力地尋找她自己的記憶的同時,竟也同時搜集到了別人的記憶,和別人的腦電波發生接軌,這就好像你在收聽廣播的時候,突然頻道吻合,就收聽到了其他電台的信息……”

  琛兒不耐煩地打斷他:“才不要聽你開講壇呢。總之一句話,天池現在不僅是她自己,在她的記憶里,同時藏著好幾個人,是嗎?難怪我覺得她有點行動異常呢。也許那些表現,是屬於其他人的。”

  程之方倒還沒想到這一層,聞言頗感特別,不禁沉吟:“這樣說也未嘗沒有道理,不過天池那些天外飛來的記憶也不全是沒有原因的,鍾無顏的暗戀和車禍,都和天池的某些記憶吻合,這就是她們的頻道接軌之處了。所以天池在苦苦尋覓自己記憶的同時,就會接收到許多類似信息,也就有了別人的思想。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說,是一種心理迎合,就是尋找與自己相類似的人物命運或者性格模式來印證感官世界,愛因斯坦早已論證過,記憶是一種信息……”

  琛兒更不耐煩:“別長篇大論引經據典。你先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很難說。照這樣發展下去,會有兩種可能:一是隨著天池記憶一天天恢復,那些不屬於她個人的記憶就會漸漸消失,還原一個完整的紀天池,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有些小孩子剛剛會說話時,會說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仿佛是帶著前生的記憶來到世上,但是慢慢長大懂事後,卻把那些記憶都忘掉了,所以不足為怪,只要順其自然就好;二則恰恰相反,隨著天池的記憶恢復,別人的記憶也漸漸清晰,於是天池的身體和思想里就會同時存在著完全不同的兩個甚至幾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和多重人格,這在心理領域上是一個熱門話題,目前國外許多精神科專家都專門組織研討……”

  “換句話說就是精神分裂吧?”琛兒口快地打斷。

  程之方又是一愣,如此解釋“精神分裂”,同樣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這可真是一個心理課題的大突破。他興奮地搓著手,腦子裡有一萬個念頭在轉,倒一時沉默下來。

  天池自己反而不關心什麼精神分裂,什麼多重人格,經過這一上午的折騰,她的想法已經很清楚,望著琛兒堅定地請求:“琛兒,帶我去上班好嗎?無論記憶是否能完全恢復,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不能總跟廢人一樣呆在家裡等著吃殘廢餐。這對你們和對我自己都一樣地不公平。”

  琛兒幾乎要為這句話喝彩,並不是因為話本身有多麼精彩,而是,說這話時天池那種堅定和自尊的神情讓她知道,紀姐姐真的回來了。

  她含著淚也含著笑,向仍在發呆的程之方做個威脅的鬼臉,宣告:“你聽到了嗎?紀姐姐明天要和我一起去上班。這次,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只可以說好。明白嗎?”

  天池沒有等到吳舟。

  吳舟卻終於等到了天池。可是,他也不敢冒然與她相認。

  是天池主動來電相約的,她提出要見一見吳伯伯,吳伯母,謝謝他們在自己生病期間對自己的照顧。她在電話里沒有提到吳舟,並不知道他已經回國。

  吳舟決定不與她相見,可是他不能讓自己不見她。他與父母約好,由他們約天池到飯店見面,而自己在鄰座假裝用餐的客人,遠遠地看她一眼,仿佛做特工。

  然而當天池走進飯店的時候,吳舟幾乎不曾失態站起,衝過去將她緊緊抱住。對天池的思念與渴望比他自己所想像的更要強烈,更不可扼止。他看著陪在天池身邊的程之方,想起昨天他在電話里對他的承諾,心中有種大勢已去的灰冷。不,他不能上前,那樣對程之方不公平,也對自己遠在英國的妻子裴玲瓏不公平。早在三年前,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做出抉擇——他的抉擇是玲瓏,沒有機會反悔。

  四年前,他因為一場車禍而長眠,是天池日日夜夜守候在他身邊,陪伴他,照顧他,呼喚他,直到他醒來。

  可是,他不知道。

  他從來都不知道天池沉默的痴情,不知道她曾為他流過多少眼淚,更不知道在自己熟睡期間她做過些什麼。醒來的時候,他的思想停留在車禍以前,停留在他即將與玲瓏舉辦婚禮的記憶里,中間的一切宛如春夢,夢醒了,便消逝無蹤。

  於是,他用一場婚禮將沉睡前與清醒後的生活重新接上了線,而天池,則是那條直線之外的一個點,除了沉默,別無選擇。如果不是天池亦步亦趨地蹈他後塵,在與盧越閃電結婚又離婚後也因投海而變成了植物人,也許父母會將這一切永遠地隱瞞下去,將他蒙在鼓裡。

  他不能忘記,那一日自英國飛回,重新見到沉睡如蓮花的天池時的傷心,那一天,琛兒哭著將那本發不出的情書《點絳唇》交給他,說這是天池以前寫給他的。那豈是一行行文字,那簡直是一把把飛刀,每一刀都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裡,令他痛不可抑。他從沒有想過,世上會有這樣深沉而執著的愛情,而這樣的愛情卻屬於他。尤其當知道盧越正是因為發現了這些情書而在衝動之下與天池取消婚姻的時候,他就更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然而他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贖罪呢?他已經結婚了,難道也要用結束自己的婚姻來補償天池?母親告訴他,在他昏迷期間,天池每一晚都跪在他的床前祈禱,願意以身替他。如今,他也真誠地希望,可以讓自己來替天池,替她傷心,替她昏迷,只要,她可以醒來。

  是自己的祈禱感動了上蒼嗎?天池真的醒來。在他製造了一個關於植物人甦醒的奇蹟之後,天池又製造了第二個奇蹟。

  天池和他,幾乎就像一個人,做著同樣的事情,有著同樣的命運。

  然而這樣的兩個人,卻不能同行,甚至,不能在相見時相認。

  命運何其弄人?

  遠遠地,他聽到天池在問:“吳舟哥哥好嗎?”

  吳媽媽回答:“他很好,很惦記你,他聽說你醒了,不知多高興呢。”吳媽媽說著流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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