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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峰也笑:“這樣一個大活人,這麼好撿,看來我也該出去走走,不定撿個什麼回來呢。”

  琛兒因為今天接連兩次向人發火,而偏偏兩個被她痛罵的人此刻又都在眼前,深感不安,有意主動地要製造些熱鬧,便提議說:“難得今天大家回來得都這麼早,不如玩個遊戲吧。核桃也別忙著做飯,等下一起出去吃好了,我請客。”

  許峰知道她的心思,是要用這個方法委婉地表示歉意,便也順著說:“對,玩個遊戲。”程之方也巴不得借這個機會和好,天池向來無可無不可,核桃當然更無權反對,何況能和大家一起玩也是她的榮幸,便都一齊說好,眼巴巴看著琛兒。

  琛兒於是細細地講解遊戲規則:由她做法官,寫四張簽,三張寫乘客,一張寫殺手,交給四個人抽。各自抽到什麼不要告訴別人。然後琛兒宣布:火車開了,天黑了,大家睡覺了。所有人都閉上眼睛。火車經過隧道,這時候抽到殺手的人便睜開眼睛,對著某個乘客做一個殺的動作,而這個動作,只有法官可以看到。然後法官宣布:天亮了,有個乘客被殺了。於是活著的三個人開始互相猜測,誰才是真正的殺手。如果殺手被找出來,就要被罰;而如果殺手僥倖過關,那麼這個冤死的人就要被罰。

  規矩說完,程之方先笑起來:“這太不公平了,殺手被罰還說得過去,懲惡除奸嘛;可是死者被罰可就太慘了,冤死已經夠可憐,還要被罰,簡直沒天理。”

  琛兒笑:“沒天理的事兒多著呢,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社會——好好聽令,不然先就罰你。”

  於是程之方便不說話了。琛兒開始發籤。偏偏是程之方抽到“殺手”,心裡暗暗叫苦,犯起難來。雖然是遊戲,也不由得有些躊躇:殺誰呢?依本心第一個先殺了琛兒再說,誰讓她把自己罵一頓?可偏偏琛兒是法官,不能殺;殺天池?當然不捨得,就算是玩遊戲也不能殺了自己最愛的人呀;殺核桃?一個小保姆,殺她做什麼?殺人是要償命的,讓自己為一個保姆抵命,這些年的書也就白讀了;看來只有殺許峰了,這叫雖無過犯,面目可憎。

  程之方忽然感慨起來,他發現這個遊戲的奧秘所在了:原來每個人心底里都藏著一個殺手,在適當的時候就會偷偷溜出來做惡。只不過,善良的人會把殺手看管得更緊些,而如果將他放出來,就變成了惡人。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待這個遊戲,其實是很能透過遊戲表面了解人性的。

  這樣想著,程之方不由出起神來。法官已經在催促:“大家睡覺,殺手可以行動了。火車現在經過隧道,正是殺人的好機會,殺手可以行動了!殺手快行動吧!”程之方更加好笑:什麼法官?簡直教唆犯罪。趕緊向許峰指了一指,仍然閉上眼睛裝睡。

  琛兒長出一口氣,宣布:“天亮了,大家醒來了。”

  所有人都睜開眼睛,巴巴地等著她宣布誰先遇難。琛兒不等說已經先笑起來:“老公,你死得好慘呀!”大家一齊笑起來,許峰誇張地慘叫一聲跌倒下去,大家笑得更厲害了。琛兒接著主持遊戲:“現在你們三個都是犯罪嫌疑人,請開始推理,證明自己的清白,並抓出真兇,為死者報仇。”

  核桃第一個說話:“不是我殺的。”琛兒笑:“這樣不行,你得說出理由來。”核桃說:“什麼理由?就不是我殺的嘛。我怎麼會殺許大哥呢?”

  琛兒心裡一動,不及細想,程之方已經開口:“我懷疑就是核桃殺的,因為她做賊心虛,賊喊捉賊。”核桃急了:“我不是賊,也不是兇手,不是我殺的。”

  許峰忙安慰:“跟你玩呢,別當真。”琛兒宣令:“許峰,你已經死了,不許說話。”許峰連忙閉嘴。核桃一驚,趕緊回頭看了一看,好像怕許峰真的變成死人了一樣,惹得大家不由又笑起來。

  天池便說:“不是核桃殺的,她的演技才沒這麼好。我懷疑是程之方殺的,他這麼急著指正核桃,就是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這才應了他的話呢,賊喊捉賊。”核桃拍起手來:“說得沒錯,一定是程醫生。”於是兩票對一票,琛兒宣布:“現在大家公認程之方是兇手,程醫生請亮牌。”

  程之方無奈地亮出底牌來,果然寫著“兇手”兩個字。許峰一躍而起,抓住程之方喊道:“原來是你殺了我,還我頭來!”

  大家鬨笑著,便又商議罰程之方什麼。琛兒說:“讓他跳段脫衣舞吧。”許峰頭一個叫好,笑得仰在床上爬不起來。天池和核桃也都起鬨地鼓掌,撮著要程之方跳舞,程之方站起來,木頭一樣戳在地中央,還不等跳呢,眾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都眼睜睜看著他,死活無法想像素來沉穩莊重的老程跳艷舞是一副什麼怪樣子。

  核桃也笑著,可是她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她的心飛出去,張開來,開成了一朵蓮花。她笑著,笑得比誰都響亮,笑容比誰都鮮活,眼神卻漸漸朦朧。

  多年之後,核桃再想起這一天的時候,仍然清楚地記得每一句對白每一個細節。她記得那天是個好天氣,很好的太陽,很暖的風,她出去買菜,回來的時候發現天池不見了。後來才知道,她是去附近咖啡館坐了一坐。這叫核桃覺得感慨,紀天池睡了整整兩年,兩年沒有和外面的世界接觸,但是一旦獨自走出去,第一件事卻是去咖啡館,這就是城市人了。

  城市人和農村人的差別實在太大,又其實很小,往往體現在這些個細節上。核桃不是個沒有見識的鄉下人,她已經來大連兩年了——在天池沉睡的這兩年間,她可是日以繼夜地呼吸著城市的空氣,努力地向前走,走進城市的人群里去,可是迄今為止,她仍然沒有喝過一杯咖啡,也沒有要喝咖啡的念頭,更沒想過把殺人當遊戲。

  是的,殺人的遊戲。天池回來了,大家一起做遊戲,殺人,跳艷舞,最終發展成集體的群魔亂舞。這也是城裡人和鄉下人的不同,鄉下人也做遊戲,也逗樂兒,但是絕對想不出這樣的玩法來,也不會有這樣的促狹。城裡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們可以把很俗的遊戲玩得很雅,而在雅中又見出俗來,俗得有趣。

  來到紀家之前,核桃見過的都是些苦著臉的小人物,這並不是說天池琛兒或者許峰程之方是什麼大人物,他們也有很多苦惱,但是他們會苦中作樂,且樂得很雅,他們和核桃不一樣,他們是核桃真正敬重的那種人;而她以前服侍的那些人家,那些讓她幫忙帶孩子或者照顧老人的雙職工,或者飯店的小老闆,他們只是比她先到了這城市一步,骨子裡和她沒什麼不同,他們流著的是一樣的血,他們不喝咖啡,只喝茶,而且是那種很便宜的茉莉花茶,用大杯子泡在水裡,可以反覆地喝很多次,喝得沒味了也不捨得倒掉,要把茶葉留著晾乾了蓄枕頭。

  琛兒是不同的,琛兒喝咖啡,用手磨咖啡機把豆磨成面,用玻璃壺煮開,用骨瓷的杯碟盛著,用銀匙攪拌,用糖包和奶粒伴飲——每個步驟都那麼講究,每樣物事都那麼精緻;琛兒長得也很精緻,那眉眼口鼻,腰肢手腳,都細巧完美得不像個真人;而且她能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比自己也大不了十歲,可是像男人一樣地開著公司,賺大把的錢回來;最重要的,是她仁義,她待天池的一番古道熱腸是只有戲文里才有的情義——琛兒因此成為核桃的偶像,那種只可仰望不可企及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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