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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明明預報了有雨,可是雨意凝固在空氣里一直下不來,墜得人心裡沉沉的,岌岌可危。

  香如去了郊縣採訪,要到下星期才回來。

  我約了念兒收檔後一起吃晚飯。她帶著位同事一起來,說是給我介紹客人,但是得打八折。

  “夏念兒的同事,七折也行啊。”我笑著招呼那女客。她應該和念兒差不多年紀,但臉上帶著股傲氣,使她比真實年齡顯得大些。不過品位是真不錯,一眼選中了我店裡一條繪著文君琴挑的真絲桃紋縐紗長披肩,又訂了一套隔離膠防染繪真絲素縐緞禮服,說明要繪天鵝的。

  “真是自戀狂。”念兒悄悄撇嘴,附在我耳邊小聲說,“她是我們團里的台柱子,《天鵝湖》里跳奧吉尼婭的。”

  “白天鵝?”

  “不,黑天鵝。”念兒白我一眼,很為我的無知懊惱,“是冒充白天鵝奧傑塔和王子訂婚的那個,也算主角。”

  “哦。”我羞赧,趕緊以阿諛之辭補救錯誤,“她脖頸沒你長,並不像只天鵝。”

  “我也這麼想。”念兒立刻原諒了我的無知,同時扭著腰肢過去幫助她的天敵挑選絲料,態度親切大度,是那種勝利者在弱勢面前特有的大度。

  我微笑,深以自己的外交辭令自豪。

  但是半小時後坐在西餐廳里我才知道,念兒的勝者意識並非因我一句簡單的“她脖頸沒你長”,而是另有玄機。

  “我和她老公約會過。”念兒說,同時仰起頭笑,露出細白的牙齒,“他也說過我的身材比她勻稱,脖頸比她長,還說她的皮膚沒我有彈性。”

  我驚怔,無言以對。晚餐是我請,答謝念兒幫忙介紹生意。她著實不客氣地點了本市最昂貴的旋轉餐廳,只是兩個人,也一絲不苟地從頭盤點到甜品,紅酒伴牛排,緋聞就咖啡。

  此時,她低頭啜一口咖啡,望向窗外,似自言自語:“我知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地下職業,要謝謝你沒有因此輕視我,還請我吃這麼好的牛排。”

  我更加驚訝,恨不得有地縫鑽。

  幸好她並不等我的答案,顧自喃喃:“跳《天鵝湖》的女孩子並不個個都是純潔的白天鵝,也有投機取巧的黑天鵝,還有變不成公主的野天鵝,以及變不成天鵝的醜小鴨,甚至變不成小鴨的臭鴨蛋……這就是人生,分工不同,角色不同,非得爭取很多個角色,才可以多一點兒自己的戲份,不然只好做觀眾。我又不甘心,當然只好在不同的台子上跳舞,多一個舞台,就多一種角色,多一些戲份。她老公是我的戶頭之一,我們約會不只一次,不是因為他有多帥多豪爽,只是因為他是她老公。從她老公那兒,我知道他們也算是初戀了,他追了好久才娶到她,真娶回家了,也不過如此。總不至於真把她當成天鵝捧著,何況,就算她是天鵝,他也不是王子。這便是人生,沒有童話、沒有天鵝湖、沒有忠貞不渝和天長地久,也沒有永遠的勝利者。誰是奧吉妮亞誰是奧傑塔並無所謂,主角和配角也無所謂,她在一個舞台上贏了我,卻在另一個舞台上輸給我……”

  念兒的聲音低下去,正如窗外的夜幕垂下來。儘管她敘述的內容是這樣一個顛倒的人生,然而我的心裡卻沒有任何的輕視,而只是充滿一種說不出的悽愴。也許真的就像念兒所說,這便是人生。

  是否念兒的故事鼓勵了我,還是久不下雨的陰鬱天空令我迷亂。

  第二天下午,我終於拿起電話,主動打出去——不是玉米的手機,而是他的家。

  我明知道他這時候是不會在家的,但是他的妻子在,那位小金,電話號碼就是由她留給我的。

  雖然對男人我好像沒什麼經驗,一再愛錯人,可是對女人,尤其是貪便宜的虛榮的女人,我很知道該如何下餌。

  “金小姐嗎?我是香雲紗的紅顏。我想告訴您,我們店裡新來了一批樣品紗,如果你有興趣,可以預選好你喜歡的絲料,我專門為您設計幾套禮服,當然,價格五折。”

  如我所料,聽筒那端傳來一聲壓抑的歡呼,然後是簡短的“我馬上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已經決定不再見玉米了,可是,卻還在通過小金繼續與他交往。也許,這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接觸?

  我開始化妝,見玉米的妻亦如見玉米,甚至,比約會玉米更加隆重,因為我不想輸給他的妻。

  “我老公出差了,要走一個月呢。”這是小金進店來說的第一句話,“這段日子我悶死了,正想著找點兒什麼事消遣,你的電話來得可真是時候。要不然,往常這時候我還得惦記著準備晚飯,出不來呢。”

  玉米出差了?難怪他這麼久沒打電話給我。我如釋重負,為自己的被忽視找到了一個絕佳的開脫理由,幾乎有種失而復得的輕鬆與狂喜。

  “你和你老公很相愛吧?”我旁敲側擊,故意做出隨意的口吻,一邊把絲料一一搬上檯面,可是手分明在發抖。

  “老夫老妻了,也說不上有多相愛,不過是個伴兒吧。他不在身邊,日子就有點兒空落落的,還真不習慣。”小金笑著,是那種典型的中年之妻滿足的笑容。

  我的心隱隱地疼痛起來,要靠抓緊台角才能讓自己站穩。

  小金撫摸著那些樣品,放下一樣又拿起一樣,對每一件都愛不釋手,“怎麼辦?我看哪件都好,都不會選了。”

  “那就每樣做一件,我只算你本錢。”

  在那一刻,我做了一個決定,要不惜血本地接近小金,成為她的閨中密友,入室佳賓。只有這樣,我才可以更深刻地了解玉米,更親切地走近我的愛。

  走近小金後,我才知道她有多麼寂寞——除了玉米和他們的兒子寶貝,她的生活里幾乎沒有自己。

  並不需要我發問,她就會把所有我想知道的關於玉米的一切細節坦誠相告。並且,和所有的新中年人一樣,她最喜歡談的話題,是憶當年——

  “當年他追我的時候可熱情了,連我爸媽都被感動了。本來我爸看好的是另一家公司董事長的兒子,正托人替我們牽線呢,可是他天天上門跟上班似的,不管我家裡人什麼臉色都當看不見。後來我媽先喜歡上他了,說這小伙子不錯呀,模樣端正,又有禮貌,他一天不來,我媽比我還想他。我爸聽我媽的,就同意了。他是知恩圖報的人,到現在對我媽的感情還是比對我爸好。我爸那天還說,嘿,這小子記仇,還在為當初我不同意你倆的事不痛快呢。

  “他現在吃什麼都不起勁,當初可不是這樣,我們剛談戀愛那會兒,他可好吃了,我們同事都說,他是個美食家。他吃東西特講究,哪裡開了家新館子,哪家館子換了廚子,他都清楚,成天拉著我到處試吃,可有興致啦。

  “他特別喜歡給我買禮物,我過生日,我們認識紀念日、聖誕節、情人節,還有三八婦女節,他都會買禮物給我,送花更是家常便飯。他現在也送我東西,可沒當年那麼多花樣兒了,就是我生日和結婚紀念日那天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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