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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幾乎為黛兒一番熱烈的訴說震驚了,相識經年,我從來沒有見過老友如此熱烈而痛切,她愛的純粹令我的心為之深深顫憷,我忍不住緊緊抱住她的肩。

  “可是,你現在並不快樂,你流淚,傷心,日漸消瘦,你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快樂地笑過了。結束吧,黛兒,重新做回無憂無慮的你!”

  “如果他不能給我快樂,至少他可以給我痛苦。但是如果沒有他,那麼我會連痛苦也沒有。我會失去所有的感情與感覺,與行屍走肉沒有兩樣。”

  “愛情不是這樣的。它不應該這樣。愛應該令人溫暖,舒適,如沐春風,令孤獨的心安慰,令飄泊的心寧定,令燥動的心充實。”

  “我羨慕你描述的那樣的愛情境界,可是也許我不配擁有。”黛兒說,“而且,我理解的愛情不是這樣的,我心中的愛,要有所遺憾,有所痛苦,有相約不至的失落,不能圓滿的悵恨。它不僅僅是甜蜜的,更是痛苦的,不僅僅有浪漫,還要有傷害,甚至殘酷。要經過血與淚的洗禮,然後血肉相連。只有這樣,愛才是圓滿的,深刻的,像夜空般深遂長河般遼闊。”

  暢談著理想愛情的黛兒,又變成了那隻充滿渴望的鯨魚,以飛蛾撲火的姿態訴說著她的絕滅的愛情。

  “艷兒,除了愛,再沒有一個字可以解釋我對子期的感情,自認識他以後,我對愛情的理解就只剩下這唯一的一種。那就是愛他,不論他已婚,未婚,甚至無論他愛不愛我。”

  “但是你有理由選擇更美麗的愛情,為什麼要放棄這種權力?”

  “愛需要理由嗎?不,我不要權力,我只要子期。婚姻只是一種形式,而愛情是一種境界,只是愛情本身。這世上有一個他,有一個我,而我又見到他,這已足夠。”

  我無言。這是我認得的黛兒嗎?是那個煙視媚行睥呢一切視愛情如遊戲聲明要找一個天下最聰明博學卻獨獨為她而傻的黛兒嗎?難怪這段日子黛兒越來越長久地陷入憂鬱,而高子期越來越頻繁地帶團出差。

  ——原來出門是假,回家才是真。

  我苦勸黛兒:“一段不完整而沒有結果的愛情,值得這樣誓死捍衛嗎?你明知這感情是一個騙局,何必……”

  “他沒有騙我。況且,即使他騙我,我也願意被騙,只求能被他欺騙得更長久一些,最好一生一世。”黛兒擦乾眼淚,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堅決向我宣布,“艷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好朋友,我很尊重你也珍惜你。但是請你不要再詆毀子期吧,否則,我會同你一刀兩斷!”

  “黛兒……”

  “艷兒,請你尊重我的抉擇!”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下去。我總不能按著她的頭去洗腦。我亦不能代替她去活。

  我只有沉默。最悲哀最無奈最沉重的沉默!沉默地看著自己的至友一步步走向錯誤,走向毀滅。

  黛兒就像一個練氣功練得走火入魔的盲目而熱情的信徒,對著她自以為完美輝煌的神祗頂禮膜拜,毫不置疑。他已經是她的空氣,她呼吸著他而生存,並且偏執地將他的影子,一點一滴地刻進她的生命,滲入她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

  她已不可救藥。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我們一直在流淚,黛兒的淚,和我的淚。我們用淚水把長夜浸得濕漉漉的,然而最終誰也不能說服誰。黛兒聲稱自己寧可死也不會放棄對高子期的愛情。而她誠摯的剖白無論多麼熱烈偉大,亦不能得到我的祝福。

  但是我仍然主動提出,願意陪她一起回台州,實在是,我不放心讓黛兒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長途跋涉。

  恰好劇組正準備到洛陽拍外景,正在做前期準備,一時沒有通告。我帶著黛兒一同去嚮導演請假。

  導演看到黛兒,大叫遺憾:“這樣的美女,唐艷怎麼沒有介紹到劇組裡來?”欣然允諾。

  美麗從來都是美女無往不利的通行證。

  立刻便有男同事向我打聽:“陳小姐家境如何?”

  我一愣:“問這個做什麼?”

  男同事實話實說,絲毫不以為忤:“想追求她呀。可是追求美女是非常破費的一件事,如果自己備有妝奩呢,那又不同,真正‘財’貌雙全,一旦投資成功,無異一本萬利。”

  我詫異:“不是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嗎?”

  周圍幾位男士一齊絕倒:“唐艷,我們以為你已經大學畢業了。”

  哦大學。我黯然,想起大學時代為了黛兒前仆後繼的眾多才子,忽覺十分懷念,至少,他們曾經付出真誠,當他們追求熱戀之際,想要的只是愛情本身,而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如今出得校門,一步踏入軟紅十丈,仿佛處處陷阱,竟再沒有人為了愛情而愛情,“雪孩子”和“小王子”的故事,都已成隔世傳說。

  我對黛兒說:“不知何培意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忽然提起他來?”

  “我懷念當年他的那種純真。”

  黛兒做一個果不出我之所料的表情:“看,我一早說你對他有特殊好感,當時又不肯承認。”

  我氣結。這榆木腦袋十年不變,對待異性除了喜歡就是不喜歡,再不懂得什麼叫欣賞尊重。或許正是這一點固執害慘了她。

  走的前一天,我同黛兒去八仙庵祈福。

  進門迎面一座石橋,雕著舒展的雲朵,雲舒雲卷,橋在架在半空中了,因此喚作“遇仙橋”——傳說道教全真派創始人王重陽便是於此遇呂洞賓傳授“五篇靈文”而得道。橋欄上雕著的小和尚頭光光的,橋拱起,月洞處懸著一枚天圓地方的巨製銅錢,方孔中又系一銅鐘。參佛的人隔了橋欄杆向錢鍾投擲硬幣,如果擊中銅錢,便是與道有緣,可得天助,若敲得鐘響,更不得了,有個名堂叫做“鐘響兆福”,據說最靈不過的。

  我們兩個停了步,翻遍手袋好容易尋出兩枚硬幣,黛兒問我:“求什麼?”

  我反而愣住,一心要來求福,可到底怎麼才算是“福”呢?名成?利就?我早已學會盡人心而從天命,不願強求。那該求什麼呢?與秦鉞終成美眷?我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一直勸黛兒理智,不要為了沒有結果的感情傷心。可是,黛兒同子期的愛情沒有結果,我和秦鉞難道會有結果嗎?黛兒傾心的,至少還是一個真實具體的人,我的所愛,卻是一個不容於現世的鬼。這一份感情,豈非更加驚世駭俗?

  沉思良久,我只得苦苦一笑:“求平安吧。你呢?”

  黛兒嘆息:“我求……子期愛我多一天。”

  阻止她!

  黛兒提前沒有通知家人,到了台州,她的父母見到我們喜出望外,簡直不知道怎樣嬌慣她才好。

  陳伯母抱住女兒哭得稀里嘩啦,不住地說:“晚上做夢都聽到你在隔壁哭,怕你餓著。”

  黛兒笑:“我已經不再半夜啼哭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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