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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預感,第一個念頭是程是不是出事了,我這樣問祁盛,並且一把抓過信來。可是程什麼事也沒出,他活得很好,太好了,已經擁有一個才貌雙全的留學生女友並且即將訂婚,他只不過是變心了,移情了,不要我了……”

  無憂的眼睛濕潤起來,閃著晶瑩的淚光,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這樣感性的一面,自從相識以來,她始終是那麼冷靜,平和,在我眼中,她幾乎是理智的化身。可是現在我才想到,其實她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不過才大我幾歲,也同我有著一樣的感情的痛苦與掙扎。

  她抹了一把淚,繼續說下去:

  “在那以前,我一直以為,程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我一定活不下去。可是那天,看到他比求愛信還來得婉轉優美的絕交信,我卻很平靜,平靜到我自己也想像不出的程度,我沒有呼天搶地,沒有破口大罵,甚至沒有自怨自憐,我幾乎是被嚇傻了,甚至還在輕輕地笑著,輕輕說:‘他沒事就好。’我的那個笑,後來被祁盛形容為‘只有天使才會有的笑容’。

  “然後我就把信細細地撕碎了,在沙灘上挖一個小坑埋了起來,從此埋葬了自己的初戀。我靜靜地做這一切,做得仔細又鄭重,好像在舉行一種儀式。

  “我本來一直沒有哭的,可是這時候祁盛站起來走向我,就在他的手剛剛放到我肩上的一剎那,我猛地抓住他的手撲到他膝上流下淚來。我哽咽著,抖動得像一片風中的葉子,淚水無止無盡地湧出,卻只是哭不出聲。

  “那天從海邊回來,我就病了,我沒法不消沉,每天都昏昏然地想著愛情到底是什麼,怎麼可以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怎麼就能這樣輕易地結束。

  “我一直幻想著他會回心轉意,每一次電話鈴響我都想是他打來的,每一次敲門聲我都以為他回來看我了,但是沒有,一次也沒有。他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自從那次托祁盛帶給我那封信後,就再沒有片言隻語。

  “祁盛每天帶了禮物來看望我,有時是鮮花,有時是水果,有時只是一本流行小說或幾張CD。他從來不提起程,如果我不想講話,他也不會勉強我。他一直都不是多話的人,可是只要他在那兒,我就會感到安慰。他總是默默地坐在我的床前,隨手拿過一隻蘋果或梨,用心地一圈圈削著,整隻水果削完了,皮還連在一起,可以完整地附著在水果上,仿佛藕斷絲連……

  “直到他死後許久,我想起他,還總是他坐在我床前低頭用心削水果的樣子,沉靜,溫和,猶如兄長。”

  “他死了?”我忍不住驚叫出來。

  無憂點點頭,有一滴淚從她的眼中滾落下來,滑過她姣好的面頰,落在白綢子裙上摔碎了。

  她接著說:“祁盛第一次同我談論死亡是在一次酒後。那時我的身體已經康復,而且已經開始在報社上班,可是心,我自認仍是傷兵,於是非常依賴祁盛,每天只想同他在一起,幾天不見他就覺得心裡空空地不踏實。

  “正像程離開後他安慰了我的相思一樣,在程徹底地告別後他又安慰了我的失意。那天是我二十三歲生日,祁盛為我慶祝,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喝了很多酒,不停地向祁盛說話,說得最多的自然還是程。我說程傷我太重太深,說有人告訴我治癒失戀的最好方法是再談一次戀愛,我說我好想再戀愛,並醉態可掬地指著祁盛問他:‘阿盛,你喜不喜歡我?你為什麼不是我男朋友?’

  “祁盛盯著我,低低地卻是鄭重地說:‘如果我可以少愛你一點,如果我不是那麼在乎你的幸福,如果死亡不是離我那麼近,我早就向你求婚了。’

  “那是他第一次提到死亡。可是醉酒的我並沒有想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酒醒之後我就把那天的事忘記了,而他也沒有再提起過。那以後我們仍然出雙入對,無話不談。但是程的名字已漸漸不再提起,卻開始越來越多地設想彼此將來的樣子。他說他希望開一個茶館,由他來做老闆,而老闆娘是個美麗沉靜的女子,坐在沉香屑的幽芬里擺弄茶藝。他說這話的時候,深深地看著我,眼裡寫滿了企盼與渴望。我開始有一點感覺,可是因為他始終沒有向我表白,也就沒有引起我的重視。

  “那時候我已經在報社升到首席記者,專門追蹤報導重頭稿件,在一次對黑社會的追蹤報導中,我發現祁盛同我追蹤的公司好像有聯繫,我去質問他,他只是含糊其辭,我告訴他如果當我是朋友就請立刻辭職,他看著我,神情十分痛苦,可是就是不點頭。我氣極了,氣得掉下淚來,很大聲地告訴他:我們絕交!

  “當時我並沒有細想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其實,一個朋友對於職業的選擇,即使我不贊成,又何必那麼在意呢?我並不知道,其實那時候我早已愛上他,所以他的言行取捨才會令我那樣失態,並且,因為他的拒絕而那樣難堪和激動。”

  無憂哭了,眼淚源源不斷地流下來,她也不去擦一下。我被這種悲劇的美震懾了,甚至忘記要去安慰她,只是默默地聽她講下去。她的聲音清冷而憂戚,充滿難言的哀傷:

  “巨大的失落感使我拒絕再面對他,我們忽然便生疏了。但是每每吃水果時,我會忽然想起祁盛低頭削梨的樣子,不禁出一會兒神。

  “過了大概一個月的樣子,我追蹤的案子漸漸有了眉目,有一天,我甚至誤打誤撞進了那個黑道組織的總部辦公室,正趕上他們幾個頭頭在開會,而祁盛也在。我十分震驚,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也忘了自己身在險境,竟然脫口而出,指責他與黑社會同流合污。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闖禍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個黑社會老大抓住我,命令祁盛將我親手處決,以此證明他的忠心。祁盛開槍了,指向他的老闆……”

  “呀!”我震驚地望著無憂,想像不到她的愛情經歷竟然是這樣的一場殊死搏鬥,如果不是自己也親身經歷過驚險的逃亡,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發生在現實中。

  無憂與我相握的手忽然變得潮濕而用力,幾乎攥疼了我,她的聲音顫抖起來,那傷心的往事即使隔了這樣久,在回憶的時候仍然讓她難以自持: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祁盛的真實身份是便衣警察,他在那個組織里是個臥底,已經幹了兩年了,那個組織會日漸暴露甚至連我們報社都發覺到不妥,完全是因為他的功勞,本來在那一天他們安排了一次圍剿的,他已經支開了所有眼線,如果我再晚去半小時,警察們就會衝進會場將匪徒一網打盡,可是,鬼使神差地,在半路上殺出了我這個程咬金,逼得他提前發動進攻,而因為沒有及時得到救應,他為了我,為了我……

  “他死後,他母親交給我一個日記本,裡面寫滿了我的名字。他在日記中說,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將來可以和我在一起,開一個小小的茶館,在沉香幽淡中侍茶,過一份寧靜的生活。他說,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想向我求婚,可是想到他的工作性質,想到隨時可能的犧牲,他就不敢說了。他還說,等到這次工作完了,他會向上級提出辭職,找一份相對平淡的工作,然後向我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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