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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認識了!誰也不認識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只有我!你走開。給我走開!快!快!快!”

  他急迫地一連說了三個“快”字。

  一下子,她明白了!面前這個她曾摯愛過的男人無恥地欺騙了她,拋棄了她!他根本就沒有中毒,他是為了甩掉她,才演了一出卑鄙的假戲!那日下午,他裝得真像呵!眼裡竟然聚滿了淚水,撫摸她的手竟那麼動情!

  眼前一片昏暗,無數金星伴著火堆里進出的火星狂飛亂舞,她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要向下倒。她把兩腿叉開了,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渾身哆嗦著說話了:

  “姓……姓尚的。你……你的心好狠哇!”

  尚武強冷冷一笑:

  “不,不叫心狠,叫生存法則!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才活著!”

  “活……活著就是一……一切麼!”

  “不錯!”

  她遏制不住地狂笑起來:

  “那麼,你他媽的還談什麼愛情,你他媽的是王八蛋!是狼!是野獸!”

  她沒意識到她在粗魯地罵人。她是在一個為人師表的家庭中長大的,從小到大還從未罵過人。

  尚武強似乎很冷靜。他沒有對罵,他用槍口對著她的胸口說:

  “你罵吧!使勁罵吧!可別走過來!你走過來我就開槍!”

  她被震怒了,猛然扯開了衣褂,袒露著還帶著尚武強齒痕傷疤的雙乳。

  “開槍吧!畜生!王八蛋!”

  槍在尚武強手上抖。

  她穩住身子。緩慢而有力地向前走。她不是為了火上的烤肉,而是為了尊嚴,為了向一個非人的動物復仇。她的嘴角顯露出了譏諷的微笑,一縷凌亂的黑髮在額頭上掛著,在眼前飄著。

  “打呀!開槍呀!畜生!”

  尚武強一頭汗水,向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退到了火堆後面,火在熊熊燃燒,一股燒焦了的肉味,帶著黑煙,在空氣中瀰漫。

  她走到火堆旁站住了,將衣襟掩了起來,隔著火堆冷冷地對尚武強道:

  “我諒你沒這個膽量!”

  不料,話剛落音,尚武強獰笑著打開了槍上的保險,瘋狂地吼道:

  “我沒這個膽量?只要你敢動一動火上的肉,老子立即開槍!莫說是你,就是我親爹,老子也不饒他!”

  她這才注意到火上那已變得焦黑的肉,她一腳將肉踢翻了,鄙夷地罵道:

  “畜生!誰也不會吃你的臭肉!你就守……守著這塊臭肉做你的野獸吧!‘'

  她轉身走了,走得那麼堅定,那麼義無返顧,仿佛她從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似的。

  堅定而尊嚴的腳步沒能邁出多遠,她支撐不住了,眼前~黑。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火堆旁,滿臉淚水的尚武強正木然地守在她身邊盯著她的面孔看。

  他口中在呢呢喃喃地喚著她:

  “萍……萍……”

  她掙扎著坐了起來。

  “萍,原諒我!原……原諒我!”

  她看到了那被她踢倒了的樹棍,看到了那塊令她噁心的肉,她記起剛剛發生過的被尚武強稱作“生存法則”的那一幕。

  她理了理頭髮,認真地判定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態,覺著自己還能站起來,走出去。

  她用手按著地,要站起來。

  尚武強忙著去扶她。

  她一下閃開了,抬起手臂,用盡平生的力氣,對準尚武強的瞼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畜生!”

  尚武強被打得歪在地上。

  她不管。她搖晃著站了起來,一步步往大路上走。她就是再倒下。也決不能倒在這瀰漫著臭肉氣味的地方了。她是個女人,也是個抗日的中國軍人,她寧願死,寧願死在被千萬雙軍人腳板踐踏出的大路上,也決不願與一個非人的野獸為伍而苟活著。

  不,不,她不死。她為什麼要死呢?難道這一路上死的人還不夠多麼?難道她去死,許多善良l 的人都去死,而只留著尚武強這類兩腳野獸活著害世害人麼?!不,不,為了人類的良知,她也得活著,最後看看尚武強之類的下場!她要把這個上校副主任的卑劣靈魂拿到光天化日之下去曝曬,在文明世界裡親手剝掉他身上輝煌的外衣。況且,她才二十二歲呀,全民族的艱苦抗戰還沒結束呀!她十七歲唱著抗日歌曲走上戰場,走進軍人的行列,不是為了死在緬甸的深山老林,而是為了一個民族的自主生存。

  生的意志來得從沒有像現在這麼頑強,這麼執拗,陰暗的日子讓人噁心,可畢竟已經過去,她面對著的是屬於她,也屬於一個偉大民族的未來。

  這日上午,她在一座陰沉沉的大山前,看到了一個木牌,上面寫著:

  “由此距新平洋一百二十英里,距坎地一百八十英里!”

  字下面照例是個長長黑黑的箭頭。

  一瞬間她變得很失望,一百二十英里,憑她現在這個樣子,十天也難走到,況且,她又連一點食物也沒有了。

  死亡的危險依然像惡鷹一樣在她頭上盤旋,隨時有可能落下來。

  也是在這日上午,她見到了一群猴子。開頭是三五隻,後來變得越來越多,足有三四十隻。猴子們顯然沒把她放在眼裡,她孤身一人,沒有同伴和戰友,它們卻有一群。

  它們在山路旁的樹上跳來跳去,對著她露牙齒,擠眼睛。

  她有些緊張,竟忘了槍中已沒,有子彈了,她拔出槍,打開了保險。

  猴子們並不怕,一些猴子還好奇地眨著眼,盯著她手上的黑東西看,或許以為那黑東西是什麼好吃的玩意兒。

  她警惕地握著槍,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步向前走,想儘快擺脫這些給她帶來威脅的猴子,希望能在這山路上發現幾個同行者。

  山道上空空蕩蕩,渺無人跡。

  她沮喪了,一步步繼續向前走。

  猴子們對孤獨的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前後跳著,吱吱叫著,有幾個大膽的傢伙還跳到樹上,用青綠的野果砸她,有一顆野果砸到了她肩上,怪疼的。

  她真煩了,她沒有心思和這些無生存之慮的猴子們開玩笑,

  儘管她(它)們曾有過共同的祖宗,可現在的處境卻大不一樣。

  她想對著空中放上兩槍,嚇跑這些猴子。

  槍舉到頭上,手指摳了一下槍機,槍卻沒響。她這才記起:她的子彈已在那個被矇騙的夜裡打光了。

  猴子們也欺軟怕硬,見她根本無法對它們構成任何威脅,變得越來越放肆了。一個幾乎掉光了毛的骯髒公猴子竟迎面站到路上。衝著她尿起了尿。它尿尿的時候,嘴裡還咬著一個紅紅的果子。

  那個公猴咬在嘴上的紅紅果子吸引了她,她眼睛一亮,聰明地想到:猴子能吃的東西,人也一定能吃。

  她停住了腳步,認真地盯著那公猴子嘴上的果子看,公猴不讓看。它耍完了無賴之後,跳下了路面,爬到了一棵彎彎的大樹上。在大樹的枝葉叢中對她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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