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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文革真有眼色,真他媽孝順!立即遞過一張紙牌子,讓他舉起來,紙牌上的大字驚心動魄——人民政府為人民,還我大風廠工人血汗錢!鄭西坡覺得不妥,政府啥時欠大風廠工人錢了?說不通嘛!他堅決不舉。王文革只好自己舉,卻把紙牌子頂在他頭上,讓人一看就知誰是群訪的領導者。其實鄭西坡知道,群訪的領導者是張鐵嘴——一個退休的保全工。王文革卻說,張鐵嘴的時代結束了,張鐵嘴被拘三次後,政府不找張鐵嘴了,只找張鐵嘴做公務員的兒子媳婦,張鐵嘴兒子媳婦就承擔起了看守的職責,把老頭兒看管得比警察還嚴。王文革這才接班上任,自嘲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後浪五大三粗,鐵塔似的,“九一六”之夜臉又燒傷了,此時益發顯出幾分猙獰。說是要給鄭西坡做保鏢,卻不怎麼像保鏢,倒有幾分像劫持犯。該犯一手舉著毫無道理的紙牌子,一手挽著鄭西坡的胳膊,挽得鄭西坡干細的胳膊生疼生疼的。這一來,鄭西坡就半推半就歷史性地走出了三條巷的巷口。

  那日,市政府門前實在熱鬧,同一時間竟有三起群訪。聲勢最大的是京州鋼鐵集團的工人群訪隊伍,有上千號人。另一起是集資受害者隊伍,有百十號人。再就是他們大風持股員工的隊伍了。警察們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手持警盾把市政府門前廣場封鎖了。王文革群訪經驗比較豐富,一邊領隊拖著鄭西坡往前走,一邊安慰說:師傅您別怕,警察不敢怎麼咱們老頭兒老太,最多用盾牌把咱們往後推推……

  四處亂鬨鬨的,鄭西坡沒聽見王文革說啥。

  走出三條巷口,懸著國徽的京州市人民政府的大門就在眼前,警察和警盾也近在眼前,讓鄭西坡陡生敬畏。鄭西坡覺得,這世界有些荒誕。此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一個老黨員,竟會以這種姿態出現在市人民政府門前。他不想靠近那座懸著國徽的大門,卻身不由己。他的手臂被高大粗壯的徒弟王文革死死扣住,身後的兄弟姐妹步步緊逼,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五十二

  到京州就任市紀委書記後,易學習真切感受到了政治強人李達康的強大氣場。易學習覺得,昔日那個縣長和今日這個市委書記既是一個人,又不像一個人。縣長時的李達康雖說強勢,總還有所顧忌,有他這個縣委書記在,起碼不能乾綱獨斷。當然,當時的幹部風氣也比眼下好。現在的市委書記李達康卻是說一不二。他要幹的事,常委會就得通過,大家就得支持。他不願幹的事,誰說也沒用。比如紀檢監察工作,易學習到任後就提出來,要開個常委會,進行一次專題研究。李達康一拖再拖,要他先搞一些調查研究,不要下車伊始,咿里哇啦。

  李達康這話沒什麼錯,但給他的感覺卻不好。到京州上任前,沙瑞金和田國富分別和他談過話,希望他到位後切實履行同級監督職責,主動碰硬,不要再像前任紀委書記張樹立那樣軟弱。沙瑞金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要敢於監督問責,不能養癰遺患,放任自流,能人腐敗的悲劇不能再重演了!田國富乾脆把話挑明了:京州市一言堂的味道很濃,張樹立和紀委一直是個擺設,李達康讓人擔心。這位同志很有能力,歷史上有很大貢獻,誰都不想看到他中箭落馬,但權力繼續不受監督,誰敢保證李達康以後不栽跟斗呢?你易學習責任重大啊。

  是啊,他責任重大,想想心裡就發毛。李達康是他昔日同事,為既往的改革開放嘔心瀝血。他不能看著李達康哪一天倒在腐敗的泥潭裡——這些年來多少類似李達康的幹部倒下了,實在令人痛心。沙瑞金和田國富既是他的領導,也是他的伯樂。兩位領導在一片近乎冷卻的政治灰燼中發現了他,發掘了他,委以重任,他也不能對不起他們。而身為京州市紀委書記,他對京州市未來的廉政建設更負有一份責任。

  迫於這種責任,易學習對老同事新領導李達康緊追不捨。這天追到了李達康家裡——從老城區開過現場會回來,李達康在車上隨口說了一句:老易,到我家坐坐吧!他便去坐了,一坐下來就不走了。反正李達康離了婚,單身一人,家裡和辦公室也差不多,不妨礙他談工作。李達康倒也爽快,說:既來了,咱們就喝一點吧!易學習說:好啊,把好酒拿出來吧!你本來就該給我接風的。李達康便笑:你啥角色?紀委書記啊,我還敢接風?往你傢伙槍口上撞呀?易學習卻道:紀委書記怎麼了?不是人啊?沒仨倆好朋友啊?達康,上好酒!

  李達康拿出了一瓶五糧液,一瓶陳年老茅台,讓易學習挑。易學習挑了茅台。保姆炒了幾個菜,二人高高興興喝了起來。幾杯下肚心腸熱了,兩個老朋友憶及往事,說起許多人事浮沉,不免一番唏噓。

  易學習坐的位置正對著客廳,牆上的一幅京州市建設規劃圖想躲都躲不掉。這讓易學習感慨不已,李達康想幹事,能幹事,二十五年前從金山起步,把一篇篇上好的錦繡文章寫在了大地上,讓他真心佩服——達康,咱們京州有今天這模樣,你這個市委書記功不可沒啊!

  李達康一聽這話,來勁了,放下酒杯,拉著他走到規劃圖旁,拿起教杆指點著,講解起來:老易,你看,現在咱京州大都市的架子搭起來了,城市基礎建設完成了,下一步的主要工作就是老城改造!這裡,這裡,都是突出的重點。還有就是光明湖項目,一個“九一六”事件耽誤了快五個月,像大風廠,連拆遷都沒完成,現在要趕一趕了!

  易學習問:大風廠工人的股權和拆遷後的新廠地都解決了嗎?

  李達康說:廠地解決了,我親自過問的,不過股權很麻煩,工人們雖然贏了官司,但工廠破產清算,要給各大銀行和債權人償債,手上的股權一錢不值了。那個蔡成功太混帳了,惹了一大堆麻煩,現在全要我們政府來承擔!大風廠一些老工人又三天兩頭跑到市政府門前靜坐群訪了!

  易學習感慨說:咱們是全能政府,就得承擔全部責任嘛!

  李達康苦笑不已:是啊,老百姓啥都找你政府!大風廠的群訪倒也罷了,那些集資受害者群訪簡直就是荒唐了!拿高息的時候,我也沒見到他們誰跑到政府來致謝,這老本蝕沒了,就找我們政府群訪了,政府真叫倒霉……

  這時,氣氛不錯。畢竟是老同事老朋友,易學習以為可以交心談談他的工作了。他想搞廉政責任追究制度。和李達康碰了杯,正欲開口說事,不料,李達康搶先說了起來,言辭挺懇切的:老易,說心裡話,我不希望你到京州來,可組織上把你派來了,我還是歡迎的!

  易學習只得接過話頭說:達康,恐怕你也知道,我並不想來,本來還想帶呂州幹部到你這學習建設經驗呢,可組織上非讓我改行!李達康呷著酒:你這一改行,京州朝野震動啊!易學習心中不悅,臉上卻掛著笑容:我有這麼大威力?達康,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啊?李達康放下酒杯,很嚴肅地說:哎,老易,我可不和你開玩笑,據政府那邊的信息,這陣子四個著名投資商在外面滯留不歸了,都怕你請喝茶,兩個在新加坡,一個在台灣,一個在香港,都在遠程觀望看風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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