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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出國留學的看法

  讀了上面我寫的那一些話,也許有人會懷疑我是反對出國留學的。

  不,不,絕對不是這樣。我不但不反對中國青年學生出國留學,而且真誠地積極地希望和幫助他們這樣做。不但年輕學生,連並不年輕的教員,不管是哪一門學科的,我都希望他們能夠出國看一看,學一學,時間可長可短,走的國家可多可少,訪問和學習的方式可以多種多樣。多少年來,世界各國的人士都承認,現在的世界越變越小了。不但“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時代早已被我們遠遠地拋在後面,連法顯、玄奘、義淨時代到天竺去取經要經過艱難跋涉,千辛萬苦的情況,也早已成為歷史陳跡。當今之世,出國千里萬里,朝發夕至,人類連當年被認為是“天上宮闕”的月球都能夠登上。要想再當井底之蛙,是絕無可能的。何況我們這一些在大學或其他科研機構學習和工作的人,更需要放眼世界,否則學習和工作都絕無前途。因此我才有上面說到的那些想法和希望。

  第38章 漢語和外語 (2)

  但是,我希望我們中國的老、中、青年的學者們,甚至包括一些學生在內都能夠到國外去看一看,學一學,其目的同當前的人數不能算是太少的青年們努力通過托福和gre考試的目的是絕對不相同的,是針鋒相對的。我希望,他們看一看,學一學之後還要回到我們的祖國來,用看到的和學到的本領來建設我們的國家。而那些兀兀窮年,廢寢忘食努力學習外語,通過必要的測試終於到了外國的青年人,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能拿到綠卡,放棄了中國國籍。正如中國俗話所說的那樣: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我是堅決反對和蔑視這種行為的。

  但我自己並不是一個極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在今天的世界上,放棄一個國籍,取得一個新國籍,這完全是個人的行動,並不是犯法的行為。可是我覺得對這個問題必須做具體的分析,不能眉毛鬍子一把抓。所謂“具體的分析”者,就是要看為什麼,在什麼時候,加入什麼國家,放棄什麼國家。這話太玄虛,還是直白地說為好。我不講別的國家,只講中國與美國。中國是一個窮國,而美國是一個富國,就眼前來說,這是最大的區別。嫌貧愛富,雖然說是人之常情,但是卻一向為中國倫理道德所鄙視。西方國家的倫理道德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們可能認為這是正常和正當的行為,別人無權說三道四。

  但是,在中國則不然。前幾年,我曾寫過一篇文章《一個老知識分子的心聲》。其中我談到,幾千年來,中國的知識分子養成了兩個突出的特點,一個是愛國主義,一個是講骨氣,二者有聯繫,又有區別。存在決定意識,這兩個特點也是中國歷史存在所決定的。中國從先秦起,每一個朝代都有“邊患”,也就是外敵的侵略和騷擾。這些外敵今天可能已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但在當年卻是敵人,屠殺我人民,強占我土地。這種長達幾千年的外敵壓境的情況,就決定了中華傳統的愛國主義。像岳飛、文天祥、林則徐等等家喻戶曉的愛國人物,沒有外敵的國家是不會產生的。

  至於講骨氣,則與此有聯繫,又有區別。在外寇的斧鉞前面,決不貪生怕死,這也是愛國主義的一種表現。在別的地方,中國人也講骨氣。寧願餓死也不吃嗟來之食,幾千年來在中國傳為美談。三國時候,禰衡擊鼓罵曹;民國時候,章太炎赤足持扇胸佩大勳章站在新華門前痛罵袁世凱;解放前夕,朱自清忍飢不吃美援麵粉,如此等等,都傳為佳話,表現了中國人民的硬骨頭。

  眼前,我們國家社會正處在轉型時期,由於眾多的原因造成了我們仍然是一個窮國,人們,當然包括知識分子在內,工資極低,同國外比較起來,簡直讓人感到寒磣和臉紅。我認為,這只能是一個暫時的過渡現象,將來一定會改變的。我們眼前的日子確實過得非常緊,可並沒有看到哪一個知識分子真正挨餓的。而且按照中國古老的傳統,越是在困難中越應該顯出我們的骨氣。“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這句話道出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心聲。

  然而,可悲的是,這一個在世界民族之林中也能稱得上獨特的值得稱揚的優良傳統,今天已被許多中國青年人忘掉了,忘得無影無蹤了。為了生活得好一點,多撈一些美元,竟忍氣吞聲心甘情願地住在一個中國人被視為不知是幾等(反正連二等也夠不上)公民的國家裡,天天吃著嗟來之食,我真想問一聲:美國的黃油麵包你咽得下去嗎?自己國家的事辦不好,有骨氣的人都應當咬一咬牙,排除萬難,把自己的事辦好,焉得厚著臉皮賴在人家的國家裡不走!

  請大家千萬不要誤會,我並不是籠統地反對加入外國國籍。有的中國人,雖然入了美國籍,但身在異域,心懸中華,想方設法,幫助祖國辦好教育,搞好科研,希望祖國真正富強起來。這樣的人,在別的國家是極少見的。有的西方國家的人,一旦異化為美國人,就棄自己原來的祖國若敝屣,這同他們缺少真正的愛國主義這一件事實是密切相連的。

  但是,話又說了回來,我對那些極少數身處異域,心懸中華的人,雖然有點尊敬;但是,我的尊敬是有限度的。在我的心理天平上,這種人同學成回國寧願一簞食一瓢飲的人,分量是有相當大的懸殊的。

  語言,特別是外語的功能

  上面的話扯得太遠了,還是收回來談語言問題為宜。

  語言是什麼?如果硬鑽牛角,世界上許多語言學派都有自己對語言下的定義,我個人覺得,這些定義都有片面的道理,但都有偏頗之處。我在這裡不是寫論語言的專著,我想完全不理會那些定義,我想只用傳統的對語言的看法也就夠了,這種看法就是語言是人類交流思想的工具。這是不是就是想說,只有人類才有思想,因而才有思想交流的工具。也還不這樣簡單。人類中有啞巴一種人,他們無語言而有思想,想要交流,只能靠手勢。至於他們如何理解外在的世界,恐怕永久會成為一個謎。除非啞巴忽然能說話了,別人實無法越俎代庖。這問題我在這裡先不談。

  至於禽獸有無語言,我知道,國外個別語言學家是主張禽獸也有語言的。這個問題同我現在要談的問題無關,我在這裡也先不談。

  我現在談語言的功能,特別是外語的功能。對我們懂漢語又懂外語的人來說,同外國人交流思想,外語是絕對不可缺少的。然而,我卻聽說,30年代一個國民黨政府駐義大利的公使(那時候還沒有大使)只用一個義大利文相當於漢語“這個”的詞兒,就能指揮使館裡的義大利工作人員完成他的指示。比如說,他指著窗子說“這個”、“這個”。義大利人一看窗子,如果是開著,就把它關上;如果是關著,就把它打開。於是任務完成,皆大歡喜。其餘的事情可依此類推。宋代趙普以半部《論語》治天下,我們的公使先生以“這個”一詞治大使館,古今異曲同工,堪稱佳話。然而外語之為渺乎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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