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些話才真的酷似了馬德五的心聲。不知從何時起,馬德五心裡有了取馬呼倫而代之的念想,巴不得馬呼倫倒了大霉,甚至巴不得馬呼倫暴病死去,只是沒想過自己幫馬呼倫中止生命。等了若干年,甚至等到了文化大革命,馬齒樹也沒有人起來造馬呼倫的反。馬德五等得就要絕望了,馬呼倫送給了馬德五一個機會。大洪水過後,劫後餘生的馬呼倫有一回從公社領回了一筆救濟款,交給馬德五後說:“想法留下一些,說不定我哪天一蹬腿,中朝打不打光棍也保不准,大隊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留一點給中朝蓋座房吧。”留來留去,就給馬呼倫家留出一座紅磚的院子和一片房屋,也給馬德五留了一本明細帳。馬中朝娶妻的鞭炮聲,打消了馬德五揭發馬呼倫的念頭,他想:秋菊好不容易使上了兒媳婦,住進了亮瓦房,這一抖出去,她不也跟著受罪嗎?就照著父親解放前夕埋銀元的辦法,把帳本用塑料紙包好,放進一個瓦罐,在一個月夜裡埋在白龍潭邊上的一棵柳樹下。想起這些往事,馬德五又說:“秋菊呀,怪德五沒主見,早十幾年揭了這蓋子,你也不會多受這麼些年罪。”

  積了幾十年對馬呼倫的仇恨終於可以有渠道釋放了。馬德五拍拍膝上的黃土,扛著鍵頭繼續向北。

  白龍潭其實只是一個四五畝地大小的水塘子。早兩年救王灘有人承包了白龍潭養魚,惹出一村紅眼病,隔一年又變成了一個荒涼、破敗的蓄水池。只有在炎熱的夏日,才有救王灘和馬齒樹的半大孩子常來光顧,打豬草或者是游泳。錢全中回救王灘看望了年邁的雙親,留下幾千塊錢現金,也說他要出遠門了。錢家的祖墳離白龍潭不遠,錢全中給祖先們磕頭的時候,心裡說著:快見面了。他在水邊轉了很久,回憶著孩提時在這個潭裡游水的情景,掏出準備好的氰化鉀喝了進去。又走了十幾步,他身子一斜砸碎了一片冰,像魚一樣游進深水裡。

  馬德五用鍵頭把瓦罐挖出來,看見埋了八九年的帳本完好無損,對著陽光仰面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禁不住喊道:“你該倒倒霉了,該倒倒血霉了。你房無三間,地無三畝,你連私塾都上不起,只是在窗外偷學了幾百個字,你憑什麼一壓就壓我一輩子!”想起三四十年裡,無數次在夜裡被迫離開伸手就可以觸到秋菊時那些揪心裂肺的痛苦,馬德五的五官都扭曲得變了形。他從地上抱起瓦罐,高高舉過頭頂,用力朝冰面摔去,嘴裡喊道:“殺死你——殺死你——”他看見瓦罐的碎片迅速沉了下去,一個人從破碎的冰塊中浮了出來。

  第三十四章

  李金堂病倒住院了。

  參加完歡迎兩級調查組儀式後回家,剛跨進堂屋門檻,李金堂身子一頓,一口鮮血噴將出來。春英記得。李金堂胃出血的病有十幾年沒犯了,驚其入內,扶李金堂坐下,慌忙抓起電話,撥出來總機喊通:“接醫院。”李金堂一伸手,粗暴地奪下話筒,砸在機座上。春英不敢吱聲,取了一疊餐巾紙揩著李金堂下巴上的血。李金堂作了兩個深呼吸,慢慢說道:“你去讓小金把車帶過來去醫院。對誰都不要說我吐血的事,只能說找老毛病又犯了。”

  小金在醫院陪李金堂幾天,發現李金堂這次犯病有點奇怪,最近前來探視人員及禮品的工作提前了,也詳細了。住院的第二天晚上,李金堂就十分嚴肅地對小金和春英說:“無論誰來看我,你們都要問清人家的姓名、單位、家庭住址,造個冊。”從第三天開始,李金堂每晚必把這一天的登記表仔細看一遍。

  這一天晚上,李金堂走出了住的房間,仔仔細細看看另一間房裡門類擺放的物品。包裝精緻、價格昂貴的補養品數量很少,被一箱箱雞蛋擠在一個小角落裡。李金堂感慨萬端,不知該怎樣表達,說了一句小金不大聽得明白的話:“真朋友還是農民多呀。”

  小金道:“你這次住院沒露什麼風,城裡的朋友大都不知道。”

  李金堂大笑起來,“有進步,有進步,知道拐彎安慰人了。要真是這樣,少的應該是這些雞蛋。”背著手踱了幾步,又意味深長地說:“小金,這種機會不會太多了,很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我才讓你們記這麼細。等我出院了,你把這單子複印兩份,附個說明,給香紅、香艷寄一份。一旦我真的一病不起,她們做兒女的,也該記住這些情。雪裡送炭才叫真情。”

  小金嘻嘻笑道:“李叔,這種話俺還沒從你嘴裡聽到過哩,這點小病,這點老毛病,能把你撂倒了?你可別嚇我。”

  李金堂又想笑,可沒笑出來,低著頭問道:“你說這次我還能挺過去?”

  小金很乾脆地說:“一點問題沒有。”

  李金堂彎腰揀起一隻雞蛋,對著燈光照照,自言自語說:“雞雞二十一,鴨鴨二十八,想把一個蛋變成小雞小鴨都不容易。小金,住了一個來星期,除了王縣長、張主席、石主任來看過,一個局以上領導還沒來呢,你不覺得這有點怪?”

  小金道:“這不是你自己訂的規矩?以住你住院,都不接待客人嘛。局以上領導都是等你出院後才去問安。我跟你四五年,遇到你病兩回,不都是這樣嗎?”

  李金堂的目光倏然間暗了許多,聲音也低了,“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世界上的傻子不多呀。小金,春英,從明天起,城裡科股級以上幹部自己或是家屬來看我,你們都要喊我出來見見。想一下子把我弄垮掉,沒那麼容易!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翻騰出什麼寶貝!王世龍的事早清楚了,不是看他膝下一群孩子,我早就治他了。我看他們還能鬧出什麼名堂。”

  春英侍候李金堂睡下,李金堂仰看著天花板自語道:“你的乾女兒咋也不來看看我。”

  錢全中去向不明,如今成了李金堂唯一的心病。申玉豹的證言他聽說了,自信輿論會阻止劉清松和白劍用這個證言做出漂亮文章。如果錢全中也說取了這筆錢,事情就不好把握了。李金堂決定等一等再出去和劉清松、白劍正面交手,是希望事情能有什麼好的轉機。幾十年政治鬥爭的經驗,讓他本能地選擇了以靜治動的策略。調查組查出的問題讓他感到滿意。當年,只要他主持救災款的發放,竟沒發生一處數目超過五百元的差錯,這個事實讓他自己都感到震驚。在他聚積那八十八萬的後期,受一種莫名其妙心理的支配,他對又發放的幾十筆款子根本沒仔細過問,心全操在如何把錢拿得天衣無縫上了,而這些時候竟沒出大事!這實在有點出乎意料。仔細想了,李金堂又明白了:他們從土改看到大洪水,知道我是個什麼人,我已經可以不言自威了。

  僅僅隔了兩天,形勢就急轉直下了。

  王寶林在一個深夜,帶著一臉哭相的馬中朝走進了李金堂的病房。馬中朝跑兩步,跪在床邊關喊著:“李叔,李叔,你救救我爹吧!”

  李金堂披上大衣,跳下床,繫著腰帶,斜著看王寶林一眼,問道:“又出啥鮮事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