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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所有人搶身進入水映寺的時候,那裡面已經空空蕩蕩,再無聲息。只有兩盞九曲凝碧燈在風裡悠悠搖晃,慘碧色的光映照著整個空寺,伴隨著哭泣之聲。

  “阿微!”秋護玉失聲驚呼,沖了過去。

  檐下坐著一個女子,在撕心裂肺地哭著,俯下身緊緊擁抱著什麼——然而她的雙手之間,早已空無一物。火焰在她手裡熄滅,懷裡只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灰燼。

  風一吹,簌簌散開,了無痕跡。

  唯有滇南新月如霜,冷照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第十七章 猶似故人歸

  或許,世上有忘川,便也有記川。

  帶走了殘酷的記憶,卻將另一段溫暖遙遠的記憶喚起。

  ※※※

  蘇微在靈鷲山月宮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一。

  這樣漫長的時間不知道是如何度過的,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幽藍色的池子裡浮沉著,全身浸沒在清涼的水裡,長發逶迤,而水面上開滿了奇特的紫色蓮花,一朵一朵,綻放著光華。

  抬起頭,她看到了水池邊上的拜月教主和大祭司,還有她的師父。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噩夢真的已經過去。

  “阿微,你終於醒了?”師父俯下身看著她,看不清面具後的表情,眼裡卻有晶亮的光掠過,“為了保住你和你腹中的胎兒,明河教主這些日子可真是嘔心瀝血。”

  她吃力地抬起頭,看著玄室內的幾個人,目光游移,最終落在了那個穿著孔雀金長袍的美麗女子身上,輕聲道:“謝謝。”

  只是短短一段時間不見,這個容顏不老的女子明顯地變了,一頭長髮徹底雪白,露在長袍外面的雙手枯槁如木,指尖微微地發抖,似乎是剛耗盡了靈力。她看到蘇微睜開眼睛,長長地鬆了口氣,唇角終於有了一絲欣慰的表情:“雖然不能逆轉生死,但我畢生修習的術法終於可以挽回一個人的性命,也算不枉了。”

  蘇微長嘆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何苦呢?如果可以,她真願永不再醒。

  “都怪靈均那個傢伙,欺師滅祖,鬧成了這樣。”明河教主冷冷道,語氣里有怒意,“只可惜我們來遲了一步,居然讓他先死掉了!真是便宜了這傢伙……”

  那個名字分外刺耳,蘇微的臉色唰地慘白,只覺得血都衝到了腦海里,搖搖欲墜。看到她的表情,一旁的師父豎起了手指,輕輕搖了搖。明河教主看著水池裡蘇微蒼白的臉色,眼眸微微一變,停住了話語,輕微地嘆了口氣。

  原本她應邀出關,只為誅滅叛逆,將拜月教帶回正軌。然而,靈均已經死了,她卻發現原來這事情遠非所想像的那麼簡單。

  血薇的新主人,雖然大仇得報,可心裡卻埋藏著深不見底的悲哀。

  “還有一個人,不知道你想不想見?”師父靜靜開口,“蜜丹意。”

  蘇微猛然一震,嘴唇顫抖了下,說不出話來。

  只是幾天不見,再聽到這樣短短的三個字,竟然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似是一旦觸及,所有的過往傷口都被血淋淋地撕了開來。

  那個孩子……那個歡笑著的、蹦跳著的孩子,在記憶里沿著霧露河向她跑來。有著明淨微褐的肌膚、黑而亮的眼睛,全身都是鮮花做成的花環,張開雙手,對她喊著“瑪”——那樣的明亮、單純而依賴。到最後,卻是……卻是假的!

  她用力閉了閉眼睛,只覺得有一把匕首深深地扎在心口,無法拔出。

  甚至,不能碰上一碰。

  “這些日子我教一直在肅清靈均的餘黨,先後將輕霄和宋川等人都誅殺了。只是一直沒找到他最得力的手下,右使蜜丹意。”明河教主笑了笑,道,“沒想到,最後竟然在緬人境內、孟康附近的一個山谷里找到了,附近還有一個用來畜養妖物的蛇窟——靈均居然在那麼遠的地方還設了一個秘密據點,真是想不到。”

  蛇窟……她肩膀又是微微一顫。

  是的,孟康礦上的那一場遭遇。黑暗中的洞穴、最深處的水池、妖異巨大的毒蛇……幾個月前,她曾經和那個人一起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曾經以為是刻骨銘心的回憶,到如今,都有了另外迥然不同的解釋。

  是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設好的局。她,只是墜入了他的結界,產生了諸多幻覺吧?

  “我們抓到了那個小女孩。”頓了頓,明河教主又道,眼眸微微暗淡了一下,“奇怪的是,蜜丹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反覆探測了許多遍,她是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什麼?”蘇微愕然抬頭,不敢相信。

  “我想,應該是靈均給她灌下了什麼藥,洗去了她的記憶吧。”明河教主微微嘆息,語氣竟也有幾分悲憫,“她是靈均一手帶大的孩子,比朧月更得他的信任。在所有人里,也只有她從頭到尾知道他的全盤計劃。”

  說到這裡,她微微頓了頓,嘆了口氣:“以靈均的性格和手段,到最後那一刻竟然沒有殺這個孩子滅口,實在是個奇蹟啊!——在接近過靈均的所有人里,除了尹璧澤,也就只有這個小孩活了下來。”

  她怔怔地聽著,十指在水裡交握在一起,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堪堪壓抑住了身體裡一陣陣的顫抖。

  明河教主問:“蜜丹意如今就在水牢里,你想見她嗎?”

  “不,我不想見她。”蘇微沉默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

  是的,這一場相遇,從頭到尾都是虛假的。蜜丹意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也不是那個口口聲聲叫她“瑪”的親人——而自己,又何曾以真實身份相告,讓那個孩子知道拿著劈柴刀的她其實是一個殺人如麻的絕世高手?

  既然事情已經結束,那麼,就再也不要去輕啟新的開始,就讓她們這一生的緣分結束於此吧——甚至,她也沒有問拜月教要怎麼處置這個失去記憶的孩子。

  她抬起頭,看著戴著面具的師父,眼眶忽然便是一紅:“師父,我記得你當年說過,如果將來我迷了路,你會來找我。江湖那麼大……我真怕你找不到我。”

  “我不是來了嗎?”師父溫柔地道,“別怕。”

  “可是,我又要開始每一夜地做噩夢了……真害怕啊。”她抓住師父的手,感覺著他手腕上的溫暖和力度,在水裡微微蜷起身體,如同孩子一樣縮成一團,顯得孤獨而無助,喃喃,“像小時候那樣。”

  “我教有一種藥,叫作夢曇花。”旁邊的孤光祭司開了口,伸出手來,手心有一粒漆黑的種子,低聲道,“只要把它種入人心,它便能汲取人的記憶而開放。沒有任何苦痛,就如做了一場夢……”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卻已經瞭然。

  “不,我不想忘記。”她微微一顫,卻迅即搖了搖頭,她回過頭,看著一旁的幾個人,低聲,“換了你們,又有誰願意忘記以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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