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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掙扎著,看著那群人是怎樣抽打老黑的鼻樑、眼睛,他哭起來了。

  在老馬最後一聲哀嘶中,發狂一般的,十歲的孩子掰開了鄉民的手,叫嚷著沖了過去,撲向那匹黃毛黑鬃的老馬,抱住它血淋淋的額頭哭了起來。

  老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認出了昔日照顧過它的人,眼睛裡滾出了大顆的淚水,伸出舌頭微微舔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後痛苦的喘了一口氣,頭沉重的垂了下去。

  孩子忽然不動了……他跳了起來,握緊兩個小拳頭,瘋狂的撲向那一群大笑的惡少。

  這一剎那間,追了他很久的父親終於一把抓住了闖禍的兒子,把他從人叢里拉出去,同時一疊聲的向田三少賠不是。

  “咱們走吧!走吧!”父親抱緊了他,對兒子道,“咱們回家去吧!”

  孩子嗚咽著,被父親粗魯的倒拖著拉開,他無力的掙扎,用手背不停的擦著湧出來的淚水,仰頭問:“爹……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打死……打死老黑!你為什麼不去救它?……爹為什麼不去救它!”

  “孩子,爹無能啊……只能、只能任由這些畜生亂來。”父親嘆息著,回答。

  看著父親老實而無奈的眼睛,孩子感覺透不過氣來了,他後面的話變成了一片無意義的嘶喊,從極度壓抑的小小心靈中沖了出來。

  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殺了那群混蛋……他要殺了那些為非作歹的混蛋!

  就是為了這一匹老馬,十歲的孩子,成了十年以後聽雪樓里的四護法之一:黃泉。

  看著那一對父子走遠,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輛馬車也開始繼續行駛,車中的女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探出頭去目送著遠去的人。

  一個才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穿著紫色的紗衣,絕美的臉上有天真的笑意,然而眼睛裡、卻閃動著成熟女子才有的嫵媚波光:“嘻,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紫黛,上路了。”旁邊有人催促,她連忙縮回頭去,老嬤嬤在一邊直嘆氣,“這麼一耽擱,到洛陽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個叫紫黛的女孩抬頭望望車外,不禁怔了一下——天際的風雲在急劇的變幻,而那殘霞,殷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黃泉,當年,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呢……”

  很長很長的歲月以後,某一日,那個紫衣的女子趴在少年的肩頭,在他耳邊吹著溫熱的氣息,慵懶而嫵媚的笑著,看著他手裡那一把沾著血的短劍。

  而十八歲的黃衫少年只是微微的皺著眉頭,全神貫注的用一塊白絹擦拭著手中的兵器。他的目光低垂,然而長長睫毛的底下、卻是類似爬行動物的眼珠,沒有焦距,暗淡的棕色,漠然的直視著眼前的一切東西。

  “可愛的孩子,今天又殺了多少人?”見他不回答,紫衣的女子反而笑了起來,湊過來,吻了一下少年的嘴角,眼神散漫而潮濕。

  黃泉沒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將劍筆直的插入身邊的地上,直至沒柄——

  “紫陌,當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給蕭憶情獻的計策?!”

  看著少年驀然陰鬱嚴厲的臉,紫陌反而出聲的笑了起來,帶著好玩似的表情看著他,眼神是有些譏諷的,卻依稀又有一種沉迷的意味:

  “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我當時只不過認出了你,把八年前在那個村口看見的一幕隨口告訴了蕭公子而已……嘻,能收服當時的你,完全是憑著公子過人的手腕呢。”

  當時的他,是長安城裡“天理會”門下一個不大起眼的人物。

  自從五年前那一日的黃昏以後,他咬著牙離開了貧窮的家,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江湖闖蕩生活。終於,學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藝。在江湖林立的門派里,他選擇了天理會——只因為那個組織的宗旨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

  鋤強扶弱……無數個日子以來,老馬死時的情形在他心頭縈繞不去,伴隨他從一個農家的孩子成為一個江湖少年。

  在天理會的日子,縱然貧乏枯燥,但他至少還保留著心裡的那個夢;這個十五歲的江湖少年,至少還能對於這個世間保留一點希望和暖意——

  而讓他徹底墜入黃泉不歸路的,卻是那一日……

  十五歲的少年不顧一切的揮舞著手中的劍,靠著牆角瘋狂的殺向圍上來的聽雪樓人馬。

  全身十幾處傷口裡的血在不停的流,很多次他都以為自己會倒下去。然而咬著牙,眼睛裡卻是類似於困獸般絕望不屈的表情——

  那些傢伙…那些想剿滅天理會的惡徒!……

  驀然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當年坡下那一匹老馬!——就算無謂的垂死掙扎,也要在最後死的時候叫出一聲來!

  這一次進攻天理會的行動已經接近尾聲,包括天理會舵主在內一干人或殺或降,手下的人已經開始清理地上的屍體和血跡。於是,這個角落裡仍然在持續的戰鬥、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觀戰的一位白衣公子的注意。

  “頑固的孩子……”看著被手下圍逼到了絕路,仍然負隅頑抗的少年劍客,白衣公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在軟榻上微微咳嗽著,自語般喃喃說了一句。

  “咦,是他?”也被吸引了過去,在看清那個少年的面龐之後,站在白衣公子身後的女子驀然脫口說了一句。那是一個雙十年華的紫衣女子,容色絕美,在這樣的修羅場中,卻絲毫不顧忌,只是鎮定而嬌嬈的笑著。

  “哦,紫陌,你認識他?”白衣公子沒有抬頭的問了一句,復又咳嗽了幾聲,似乎被場上濃烈的血腥味嗆了一下。然而他身後的紫衣女子立刻俯下了身,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直至他的呼吸再度平緩下來。

  “蕭公子,那個孩子,我倒是在八年前見過……很有趣的傢伙。”俯身為姓蕭的白衣公子捶著肩背,叫紫陌的女子一邊抬眼看著角落裡將要結束的最後圍剿,一邊淡淡的開始敘述往事——看著那個渾身浴血的少年,女子眼睛裡再度有些迷濛起來。

  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那樣的性格,真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的孩子呢……

  他已經再也沒有力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聽雪樓一個下屬將利劍對著他的胸口刺了過來。他連喘口氣反擊的力氣都沒有了。天理會……天理會就要滅亡了麼?為什麼?

  難道世上所有維護正道公允的東西,都無法存在嗎?

  在被血模糊的視野中,十五歲的他,依稀又看見了那一匹老馬臨死時的眼神。

  “啊!——”他忽然仰天大叫,驀然跳了起來,不顧一切的抱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個殺手,胡亂的張口咬了下去,如同野獸般瘋狂,絲毫不顧自己此刻全身的空門。

  所有人的劍,對著他的背心疾刺過去。

  “住手……”背心剛剛覺得刺破肌膚的痛,耳邊卻傳來了一句淡淡的吩咐,然後,他驚訝的看見所有的劍都停了下來,連被他抱住撕咬的那個人都垂下了手,不再試圖將奄奄一息的他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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