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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樣的光芒中,慕容修隱約的看到了極為詭異的一幕:和自己說話的空桑皇太子陡然委頓,頭顱和右臂直滾下來,落入榻上一雙蒼白的手臂中——中州來的珠寶商人陡然間感覺說不出的寒意,脫口發出了一聲驚呼,踉蹌著後退到了門邊。

  “你怎麼才回復過來?”落在冥靈女子虛幻的臂彎間,真嵐的頭顱卻仿佛鬆了口氣,抱怨,斷了的右手便去拍拍對方的肩膀,“沒事了麼?”

  在掉落的頭顱開口說話的剎那,慕容修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感覺心裡的寒意一層層冒上來——這些人……這些空桑人,怎麼都如此詭異?他們……不是人?他們不是人?!他再也顧不得方才真嵐對他的提議,想也不想,背著簍子拉開門就逃離了這個黑暗的密室。

  “哎,別跑啊!別怕……”真嵐一見慕容修離去,脫口。

  “哪個人見了你這樣能不怕?”蒼白的手臂將頭顱抱起,抬手拉開了抓著自己肩膀的斷肢,一併連著空了的斗篷放好在榻上。黑暗中,白色的女子微笑著低下頭來。

  “你難道怕?”以指代步,斷肢在榻上四處爬行,想出去拉回中州珠寶商,但是開著的門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真嵐只覺自己毫無力氣。頭顱無法移動,在榻上翻起眼睛看著剛剛凝聚回來的冥靈女子,沒好氣。

  “我可不是人。”白瓔微笑著低下頭,用斗篷打了個包,將頭顱和斷肢一併捲起,臉色是焦急的,“外面怎麼了?那笙和皇天可平安?我連累了你罷?……蘇摩的‘十戒’好生厲害,我被震散了魂魄,幾乎天黑了都無法回復過來。”

  “那笙那個丫頭……應該沒事吧。”斗篷迎頭兜下,真嵐極力掙扎,不想被妻子打包捲起來,“我還沒有感應到‘皇天’有危險——而且有西京和蘇摩出面保駕,即使征天軍團和雲煥也奈何不了她吧?”

  “蘇摩保駕?”白瓔拉著斗篷的手頓了一下,詫異,“怎麼可能?他對任何空桑相關的人和事都恨透了,不殺那笙已經算是仁慈……他去保護那笙?”

  斷臂撥拉著,終於將斗篷撕開一個口子,頭顱冒了出來,大口喘氣,然而眼睛卻看著蒼白的女子,有奇異的笑意,慢慢道:“是啊,他去帶那笙回來了——因為我和他說、如果不帶回皇天來給你療傷,你就會魂飛魄散再也無法凝聚……”

  “胡說。”白瓔詫然反駁,“用不著皇天,只要日落、我便可以在黑夜中復生。”

  然而,話說到這裡,她驀然頓住了,明白過來。微微垂下了眼帘,看著榻上的真嵐的臉,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表情,低聲問:“你……騙他?”

  “噓……”真嵐悄聲,“千萬千萬別被他知道——你知道後果的。”

  外面廝殺聲已經沉寂,只餘下斷壁殘垣在繼續燃燒的噼啪聲,火光映照在室內,影影綽綽。頭顱仰望著已經沒有實體的冥靈妻子,蒼白的女子也垂下眼帘看著他——那個相對凝視的剎那,沉默的空氣中仿佛洶湧著複雜的暗流。

  “嫌惡了麼?現下這種情況,必須藉助於他的力量才能渡過難關。”沉默中,明知自己是觸動了那最不該觸動的詛咒之弦,空桑皇太子卻仰起臉看著太子妃,卻是笑了笑,“我終究是空桑人的皇太子,這個身份你我都該記住——我不能不做一些事。”

  白瓔沒有說話,也只是低頭看著真嵐,虛幻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我知道。你終究不能一直嘻嘻哈哈……”許久許久,仿佛連外面噼噼啪啪的燃燒聲都聽不見了,窒息般的沉默里,白瓔揚起了頭,淡淡道,“就像我終究不能一輩子做不切合實際的夢——無色城裡不見天日的十萬亡民,這才是我們必須面對的。”

  百年後,成為空桑皇太子妃的她、畢竟已不是當初那個從伽藍白塔上一躍而下的少女。

  聽到那樣的回答,頭顱臉上忽然有了個長舒一口氣的表情,方才勉力保持著的平靜笑意撤掉了,換了一個倦極而欣慰的笑,斷臂抬起,輕輕覆上白瓔戴著后土神戒的手:“很幸運,還有你和我一起並肩戰鬥。”

  “說這種話……活脫脫就像千年前的星尊大帝和白薇皇后。”百年來結下的默契,包容了方才的小小不快,白瓔忍不住微笑,想起了自己在伽藍白塔上接受皇家禮節訓導時、聽過女官講述《六合書·往世錄》裡面關於空桑開國帝王和皇后的傳說——

  “時滄海橫流,帝與後起於寒微,並肩開拓天下。白薇皇后為人剛毅,常分麾左右、佐帝定天下。六合歸一、毗陵王朝興,帝攜後同登天極殿,分掌雲荒,後有兄二人,皆為王為將,一時權傾天下。帝嘗私語後曰:‘與汝並肩於亂世,幸甚。’”

  “後薨,時年三十有四。帝悲不自勝,依大司命之言造伽藍白塔,日夜於塔頂神殿禱告,希通其意於天,約生世為侶。帝在位五十年,收南澤、平北荒,滅海國,震鑠古今,然終虛後位,後宮美人寵幸多不久長。常於白塔頂獨坐望天,鬱鬱不樂。垂暮時愈信輪迴有驗,定祖訓、令此後世代空桑之後位須從白之一族中遴選。”

  那樣的傳說,是空桑皇室代代流傳、為歷代皇后典範的摹本。

  當年自己才十五歲,在遠離所有人的萬丈絕頂上,面對不可知未來。一直到聽到這樣的故事心裡才有了一絲希翼——原來,空桑還有過這樣美滿的皇室婚姻。然而少女不曾想過,如今已非千年前開國歲月,在那樣承平安逸的盛世里,在每一次聯姻都成為權力構成變動契機的時候,被無法反抗地推到一起後、歷代有多少驕奢跋扈的皇太子和嬌弱尊貴的白族郡主即使相伴了一世,又能夠有半分情誼?

  就像她和真嵐,剛一開始的時候還不是……沒料到,生死轉換,天崩地裂,到最後仿佛曆史重演,只剩得他們兩人不得不相依為命並肩面對所有厄運。

  “星尊帝和白薇皇后?誰要象他們那樣!”

  神思被那一句話觸動,忽然間就如飄風般飛到了千年前。把她神思喚回的是真嵐沉聲的一句話,竟仿佛觸動了痛處、帶著十分得火氣。白瓔一怔,低頭看真嵐。忽然看到他平日裡從容開朗的眉宇間、居然帶了深深的恐懼和憎惡,一把抓住她:“別再說這樣的話,我倆絕對、絕對不可能象他們的!”

  被那樣激烈的語氣嚇了一跳,白瓔一驚,隨即苦笑:“是了……我怎麼能和白薇皇后比。她輔佐大帝開創帝國,而我、擁有‘護’之力量的后土卻扔下國家不管不顧,讓冰族趁機攻入……亡國罪人,怎麼和皇后比。”

  “……”再一次聽到太子妃這樣自責的話,真嵐忽然沉默,眉間神色卻頗為奇怪,仿佛是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許久,只是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必自責,那都是註定的。而且‘后土’它其實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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