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還有一種是在消夜時吃的,是把番薯切成丁,煮甜湯,有時放紅豆,有時放鳳梨,有時放點龍眼乾,夏夜時,我們在庭前曬穀場圍著大人說故事,每人手裡一碗番薯湯。

  那樣的時代,想起來雖然辛酸,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我父親生前談到那段時間的物質生活,常用一句話形容:"一粒田螺煮九碗公湯!"

  今天隨人排隊買一塊十元的番薯糕,特別使我感念為了讓我們喜歡吃番薯,母親用了多少苦心。

  賣番薯糕的人是一位年輕少婦,說她來自宜蘭鄉下,先生在台北謀生,為了貼補家用,想出來做點小生意,不知道要賣什麼,突然想起小時候常吃的番薯糕,在糕里多調了雞蛋和奶油,就在市場裡賣起來了。她每天只賣兩小時,天天供不應求。

  我想,來買番薯糕的人當然有好奇的,大部分基於懷念,吃的時候,整個童年都會從亂鬨鬨的市場,寂靜深刻的浮現出來吧!

  "番薯糕"的隔壁是一位提著大水桶賣野薑花的老婦,她站的位置剛好,使野薑花的香正好與番薯糕的香交織成一張網,我則陷入那美好的網中,看到童年鄉野中野薑花那純淨的秋天!

  這使我想起不久前,朋友請我到福華飯店去吃台菜,飯後叫了兩個甜點,一個是芋仔餅,一個是炸香蕉,都是我童年常吃的食物;當年吃這些東西是由於芋頭或香蕉生產過剩,根本賣不出去,母親想法子讓我們多消耗一些,免得暴殄天物。

  沒想到這兩樣食物現在成為五星級大飯店裡的招牌甜點,價錢還頗不便宜,吃炸香蕉的人大概不會想到,一盤炸香蕉的價錢在鄉下可以買到半車香蕉吧!

  時代真是變了,時代的改變,使我們檢證出許多事物的珍貴或卑賤、美好或醜陋,只是心的覺受而已,它並沒有一個固定的面目,心如果不流轉,事物的流轉並不會使我們失去生命價值的思考;而心如果浮動,時代一變,價值觀就變了。

  克勤圓悟禪師去拜見真覺禪師時,真覺禪師正在生大病,膀子上生瘡,瘡爛了,血水直流下來,圓悟去見他,他指著膀上流下的膿血說:"此曹溪一滴法乳。"

  圓悟大疑,因為在他的心中認定,得道的人應該是平安無事、歡喜自在,為什麼這個師父不但沒有平安,反而指說膿血是祖師的法乳呢?於是說"師父,佛法是這樣的嗎?"真覺一句話也不說,圓悟只好離開。

  後來,圓悟參訪了許多當代的大修行者,雖然每個師父都說他是大根利器,他自己知道並沒有開悟。最後拜在五祖法演的門下,把平生所學的都拿來請教五祖,五祖都不給他印可,他憤憤不平,背棄了五祖。

  他要走的時候,五祖對他說:"待你著一頓熱病打時,方思量我在!"

  滿懷不平的圓悟到了金山,染上傷寒大病,把生平所學的東西全拿出來抵抗病痛,沒有一樣有用的,因此在病榻上感慨的發誓:"我的病如果稍微好了,一定立刻回到五祖門下!"這時的圓悟才算真實的知道為什麼真覺禪師把膿血說成是法乳了。

  圓悟後來在五祖座下,有一次聽到一位居士來向師父問道,五祖對他說:"唐人有兩句小艷詩與道相近: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居士有悟,五祖便說:"這裡面還要仔細參。"

  圓悟後來問師父說:"那居士就這樣悟了嗎?"

  五祖說:"他只認得聲而已!"

  圓悟說:"既然說只要檀郎認得聲,他已經認得聲了,為什麼還不是呢?"

  五祖大聲的說:"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庭前柏樹子!去!"

  圓悟心中有所省悟,突然走出,看見一隻雞飛上欄杆,鼓翅而鳴,他自問道:"這豈不是聲嗎?"

  於是大悟,寫了一首偈:

  金鴨香銷錦繡幃,笙歌叢里醉扶歸;

  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特別是真覺對圓悟說自己的膿血就是曹溪的法乳,還有後來"見雞飛上欄杆,鼓翅而鳴"的悟道。那是告訴我們,真實的智慧是來自平常的生活,是心海的一種體現,如果能聽聞到心海的消息,一切都是道,番薯糕,或者炸香蕉,在童年窮困的生活與五星級大飯店的檯面上,都是值得深思的。

  圓悟曾說過一段話,我每次讀了,都感到自己是多麼的莊嚴而雄渾,他說:

  山頭鼓浪,井底揚塵;

  眼聽似震雷霆,耳觀如張錦繡。

  三百六十骨節,一一現無邊妙身;

  八萬四千毛端,頭頭彰寶王剎海。

  不是神通妙用,亦非法爾如然;

  苟能千眼頓開,直是十方坐斷。

  心海遼闊廣大,來自心海的消息是沒有五官,甚至是無形無相,用眼睛來聽,以耳朵觀照,在每一個骨節、每一個毛孔中都有莊嚴的寶殿呀!

  夜裡,我把紫紅色的紅薯煮來吃,紅薯煮熟的質感很像湯圓,又軟又Q,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曬穀子的庭院吃紅薯湯,突然看見一隻雞飛上欄杆,鼓翅而鳴。

  呀!這世界猶如少女呼叫情郎的聲音那樣溫柔甜蜜,來自心海的消息看這現成的一切,無不顯得那樣的珍貴、純淨,而莊嚴!

  拒絕溶化的冰

  有一個父親對他的兒子說: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