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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大年初二,福田起得很早,穿得很帥,意氣風發地跟著小爺爺他們出去了。還沒到中午,福田就回來了,怒氣沖沖地,一進院子就大罵:“為什麼要給我介紹一個傻子?!我不要娶一個傻子當老婆!”

  然後在院子裡拿起各種東西亂摔,搞得雞飛狗跳。

  換作以前,如果看見福田說“為什麼我要娶一個傻子”,我一定會笑出來。

  那一天,我遠遠地看著福田,雖然他的智商只有十幾歲。但他畢竟25歲了,像個真正的男人了。摔著摔著,他自己就蹲在院子裡哭,我過去勸他,他嗚嗚地一邊哭一邊說:“我一直被人說成傻子,我不想再娶一個傻子老婆,我不想再生一個兒子也是傻子……”

  福田不傻,只是有些事情憑他自己一個人想不明白。

  福田不傻,他知道自己哪些地方做不到,使了勁也不行,能力不夠。

  而那一次,是我最後見到福田的樣子。

  後來我在北京穩定下來,很少回郴州,更少回老家。

  有一天老家來人了,我突然想起福田,問福田結婚了沒?

  老家人搖搖頭說:“福田啊,前兩年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我愣了一下。

  老家的親戚說他在樓頂幫曬黃豆,不小心踩空了,從三樓摔下來,血流不止。後來去醫院搶救也沒用,傷口太大,血根本止不住。

  就這樣走了。

  我問爸爸是否知道,爸爸說:“知道,那時你在外地讀書,就沒有告訴你。”

  後來聽說,福田走的那天,小姑姑去看他,他一直說著“存錢罐……存錢罐……”因為離家太遠了,沒辦法回去拿,可家人怎麼勸都沒用,福田一直吵一直吵。等福田走了之後,家裡人去收拾福田的東西,發現他房間裡的一個存錢罐變成了兩個,一個寫了自己的名字,一個寫了小姑姑的名字。那時大家才反應過來,寫小姑姑名字的存錢罐是福田把自己存了二十七年的錢分了一大半給小姑姑結婚用的。

  那天,所有人,尤其是小姑姑,都哭成了傻子。

  回憶起福田的時候,爸爸說,有一年,山路泥濘,爸爸他們開的車進不來,只能把車停在進山的路口。晚上打牌的時候提了一句“擔心車放在外面不安全”,當時誰都沒當回事。第二天一大早,大家看見福田抱著一大堆被子和尼龍布回來,便問他去哪兒了,福田說:“昨天哥哥怕車停在外面有事,我就在車的旁邊睡了一晚,好冷哦。”

  現在想起來,其實,福田一點兒都不傻。

  他只是太好了。好傻,好傻。

  後來

  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些年,每次回老家提到福田的時候,爸爸總會說起一些關於他的新故事。每次聽,都覺得很想哭,覺得過去沒有珍惜福田的好。爸爸說福田離開前的最後那幾年,身上總會帶一個本子,每次聽到大家說什麼成語,就記下來,不明白意思就回去查字典,然後自己也用成語說話。福田說用成語說話顯得很像大人。

  你看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任何掩飾,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思,聽懂他想說的話。他是一個如此透明的人,和他交往絲毫不費心力。有時我會覺得做一個傻子多好,不糾結、不計較,自己活得快樂,還被那麼多人喜歡。而福田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那種沒皮沒臉、奮不顧身的態度與決心,每每想起,也讓我很羨慕。

  小時候,

  樓與樓貼得緊,現在看起來簡直無法呼吸。

  那時,卻覺得有勁,想要全身心地長大,才能長到光里去。

  用眼光丈量出的距離,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完。

  妥協

  “世界複雜,人生多變,現實殘酷,我們不得不隨時調整自己的估價與預期。我們不是世界的中心,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如果總是“什麼都想要”,那最終就是“什麼都得不到”。面對不盡如意,懂得妥協是金。”

  春天睡了,種子醒著

  12歲,我和豆芽因初中同班而相遇,又因為成績總排在後幾名而成為朋友。說來也怪,成績差的人從不喜歡看自己的試卷,也不計較多少分,可我們倆卻跟二百五似的喜歡攀比。

  “你看我48分,比你高兩分。”

  “你才51分,哈哈哈,我58分。”

  老師對於我們這種奇怪的好勝心感到不可思議,當著全班的面叫我們起立,大聲地呵斥:“你們倆比來比去好意思嗎?一個倒數第四,一個倒數第五。你們的人生有目標嗎?”

  豆芽大聲地說:“有的,老師。我的目標就是比他好就行了。”他嚴肅地指著我,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我們倆都戴一副厚厚的眼鏡,有時他的眼鏡摔壞了,就會直接搶我的眼鏡戴,也不顧度數不一致,一戴就是一天,直到頭昏眼花還眼鏡給我的時候才罵一句:什麼破眼鏡!

  “怎麼你爸媽不給你配一副新的呢?”

  “要你管!”

  老師為了照顧我們的視力,把我們安排在第一排,後來發現我們上課從來不看黑板,就一點點慢慢地調整。直到有一天,豆芽突然問我:“我們倆什麼時候坐到最後一排來了?”我一愣,說:“也對哦,我們怎麼到最後一排來了?”

  我等著他爆發之後趁火打劫一把,要求老師把我們調回去。誰知他罵了一句髒話後什麼也不說了。

  “你難道不想坐前面嗎?”

  “坐什麼坐,坐前面難道就會超級賽亞人變身啊?”

  抱怨還沒超過半天,我們就發現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好處,可以隨時偷偷從後門溜出教室,一開始老師還會大發雷霆,後來發現我倆也不影響其他同學,也就把我們列入了視覺盲區。

  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倆的家長總是同時缺席。

  豆芽問:你爸媽呢?我說我爸媽都在醫院工作,特別忙,昨天剛到一批嚴重燒傷的病人。

  我問:你爸媽呢?他說他爸媽都在經商,昨天剛到了一批特別稀缺的貨。

  這麼一對話,他就對我父母充滿了敬仰,我也對他父母充滿了好奇。

  中午放學,我決定跟豆芽去他家看看。他家住在市郊,要走很長一段山路,再從田野中穿過。那時關於有人誘騙小孩取眼角膜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我提心弔膽地問他:“你不會把我騙到一個地方,把我的器官賣了吧?”

  他說:“放心吧,我們這樣的眼角膜都不合適,他們不要視力太差的。”

  豆芽家住的是平房,三間房連在一起,只有一個院門。從圍牆外面看,三間房以及整個院子都用黑油布蓋得嚴嚴實實,比我爸的手術室還嚇人。我站在門口不敢進去,豆芽大喊一聲:“媽,我同學來啦。”

  然後就看見豆芽的媽媽,穿著塑料圍裙紅光滿面地站在門口,用一口鄉音極重的普通話歡迎我。“快進來,快進來,豆芽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跨過門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院子裡放了幾十個大鐵盤,裡面種滿了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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