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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出來,小白當兵時,應該被老兵教訓得挺厲害,他卻說自己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試過之後發現原來真的跟傳說中一樣呢。

  聽得出來,轉業了,他每天坐辦公室也挺無聊的,他卻說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特別認真聽講,與同事的關係融洽,只要不犯錯誤,每年年底都能拿到獎狀和一筆獎金。

  結婚了,那個一直陪伴他的龜妹辭職了,專心在家做家庭主婦。也聽得出來,他的壓力挺大的,挺無聊的,他卻說:“怎麼說呢?感覺自己金屋藏了一個嬌,雖然挺胖的,但性格挺好的,能養一個女人,被傳出去還是很瀟灑的。”

  成為了一個孩子的爸爸,還沒反應過來,又成為了第二個孩子的爸爸,他不再開玩笑了,好像身上的壓力一下子把他壓到了水底,難以呼吸。

  他持續說了兩個小時,我沒插嘴。說完之後,他好奇地看著我,問:“你怎麼不諷刺我?”

  我說:“以前我覺得你能翻身,所以才刺激你。今天我覺得你這輩子完蛋了,翻不了身了,就不刺激你了,你這樣下去挺好的,混吃等死吧。”

  他罵了一句髒話,然後說:“時間不早了,開車送你回家吧。哦,我的車很大,不要羨慕喲。”

  然後一輛七人座的麵包車停在我面前。

  “加量不加價,每周我都是開著這輛車載著全家出去玩的。”

  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在問我的工作狀況,我如實匯報,他說真好。

  快到酒店了,他車速放慢,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打算辭職了,準備去一家公司做人力資源。薪水不多,但能過活。祝福我吧。”

  “啊?”

  他看我一副完全茫然的樣子,又解釋了一句:“以前我還年輕,覺得自己還能熬一熬。現在已經三十好幾了,再熬就熬沒了,所以只能拼了。”

  這句話乍一聽好像挺有道理,可細想,覺得說這話的人真的好傻。

  他問:“你覺得怎麼樣?給我點兒鼓勵。”

  我看著他,想起這些年的那些事,想起他把下鋪讓給了我,想起他因為失戀放棄了寫作,想起為了不讓父母擔心而去當了兵,想起他重拾與龜妹的感情,想起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有的輕鬆,想起他是兩個孩子的爸爸,想起他說他最愛的是跑車卻開了一輛商務麵包車,好像很多選擇,都是先去考慮別人。可他又與其他“考慮別人的人”不同,他總用自己的幽默化解尷尬,再不濟再不堪的事,被他一調侃,好像也就沒那麼糟糕了。

  別人上不去了,他把梯子給別人。別人覺得他被架在那兒下不來了,他自己給自己放了把梯子。對,他就像那種隨身扛著一把梯子的人,跟他在一起,上得去,下得來。

  “猴子,我問你話呢?!”

  我想起大學那次我想報名唱歌比賽的情景,他說:“只要你願意,我們就一起;只要你做好了準備,我們就報名。你當然可以,更何況還有我呢。”

  於是我也說:“只要你願意,我就支持你;只要你做好了準備,我們就一起。你當然可以,更何況還有我呢。”

  下車,隔著車窗看他向我揮手告別。

  好驕傲,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能肯定地對所有人說:“我們幾乎沒有變。”

  唯一變的是小白從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又變成現在的四個人,以及他的體重從120斤變成了170斤,而已啊。

  後來

  我告訴小白,我在寫一篇關於他的文章,但是用了化名。他說為什麼,他想用真名。我說我怕別人看出來這是你,有一些真事對你來說不太好。他說沒關係,你給我看看,如果對我有負面影響的話,你就把我的名字改成另外一個同學的名字就好。

  這篇文章他看過了,給出的評價是:“呵呵,我哪有170斤……168斤好不。”

  經過時間的沉澱,每個人的人生里都有一兩個這樣的朋友,在外人面前是“死鐵”,但彼此說起話來從不會考慮對方的任何感受。這個人做什麼我們都能理解,因為見過他們最好,也見過他們最差,知道他們配得上更好,也無所謂他們是否過得更差。

  當評價一個人已經不再用“過得好不好”時,證明你們的關係已經足夠好了,至於其他,哪比你和我的關係更重要。

  而我和小白今天也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跟對方說。總之就是,好吧,反正還有我呢。

  告別

  “某些希望的破滅其實也是好事,起碼不用再每天帶著傻傻的期望,能夠立刻死心去投入新的開始。”

  聰明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

  在門衛室做一個登記,穿過兩扇大鐵門,直走五百米,眼前就是一大片平房住宅區。住宅區被縱橫交錯的小道分隔成一小塊又一小塊,從眼前正中的小道走進去,快到第二個小十字路口時,能聽到一陣狗吠,然後左轉,再徑直走到第二個小十字路口,再右轉,迎面一株很大的開著燈籠花的樹,樹的後面就是繼承的家。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我都記得去他家的那條路。

  小學時去他家老迷路,出來時也會把自己繞暈。四年級的某一天,繼承給我畫了一張去他家的地圖,標出了各種十字路口,在地圖右下角的空白處寫了一首“詩”方便我背誦:

  迎面小路一直走,經過兩個小路口,左轉那家有條狗,不用害怕繼續走,又是兩個小路口,右轉那家沒有狗,我家就在大樹後。

  我念了幾遍,笑得直不起腰。我問:“這哪裡是詩啊?”

  他脖子一梗,說:“我爺爺說,只要是七個字,又押韻,能把事情說清楚,就是詩。”

  那時我對很多東西都沒有概念,每當問出一個問題,只要有人能煞有介事地解答,在我看來都是值得信任的。繼承就成了我理解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橋樑之一。

  小學時,玩得好的有四個男同學。每次放學後,我們都會坐在學校操場的雙槓上,四個人整整齊齊排成一排,把書包掛在上面,看著放學的同學、接送的家長,還有緩緩下沉的夕陽。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我們才各自回家。

  我父母是醫生,工作太忙,沒人來接我。

  繼承跟爺爺住一塊,爺爺每天要做飯,接不了他。

  另外兩位同學是小土和小黃,雙胞胎,父母都做生意,懶得接他們。

  每次放學都是我們四個孤零零地一塊兒走,一開始是小土小黃相依為命,然後他倆發現了繼承,繼承發現了我。

  就像一個在海面上漂流了很久的人,終於被打撈上岸,來不及感謝,只慶幸原來這無邊無際的海面上,還有幾個和自己一樣的人。

  對我而言,在認識繼承、小土、小黃之前的每次放學,都像是世界對自己的一次孤立,和他們相識之後,學校的每一次放學就成了我們對世界末日的一次成功逃離。

  我人生的第一群朋友,因為落寞而相識,說起來好像挺心酸,但恰恰是因為那時我們對世界一無所知、滿是疑惑,以至於我們遇見彼此之後,可以聊各種想不明白的問題,而繼承努力用他的方式為我們一一解答。無論答案正確與否,好歹我們有了一個答案,所以對於未知的一切,反而比同齡人多了一些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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