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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剛剛過去困難時期,父親只是個團長,家裡的條件並不好,住房也緊張。來的人之中,有男鄉人也有女鄉人,他們是搭幫結伴來的。因此,住宿便成了問題。最後,父親帶著權和男鄉人們住在一間房裡,母親帶著敏和女鄉人們住在一起。那些日子,家裡熱鬧而又混亂。鄉人們大聲地講話,大聲地吐痰,大聲地在廁所里大小便,一副雞犬不寧的樣子。白天的時候,父親去上班,母親打發走敏和權去上學之後,便帶領男鄉人女鄉人們去逛街。城市永遠都對農村人有著一種深深的吸引力。他們在母親的引領下如饑似渴地在城市裡漫遊著。採購是談不上的,他們的腰包里沒有那麼多的閒錢,他們來到這裡是來看望城市的。出發前,母親已把乾糧備下了,帶著饅頭和咸雞蛋,饅頭是母親自己做的,鹹蛋是母親醃的。一直到傍晚時分,鄉人們在母親的引領下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來。一進門,村人們便一屁股坐在地下了(凳子不夠用),母親還要為一家人和鄉人們準備晚飯。母親在做飯的過程中,鄉人們抽了支煙,又喝完了一壺茶之後,精神慢慢地迴轉過來。然後他們興奮地議論城裡的一切,像坐在田間地頭議論收成似的。

  就這樣,母親老家的鄉人們在家裡住了幾日之後,城市也逛得差不多了,城裡的飯也吃了(他們一直稱母親做的飯為城裡飯),但並沒有人提出要走。鄉人們的介入,已使父母的正常家庭秩序受到了影響。母親雖心存對鄉人們的感激,但也不能這麼無限期地隨鄉人們住下去。在母親和父親簡短地商量後,在吃飯的時候,由母親說。母親說:地里的莊稼收了吧?鄉人答:收過了。母親說:二遍麥該種了吧?鄉人們:就這幾天。母親說:各位表嬸表叔,俺小邱不是不想留你們,你們都太忙還要種二茬麥,俺就不留你們了。等明年莊稼收了,再來住。於是表嬸表叔們便異口同聲地說:該回了,該回了。並一致決定,明日就回。父親、母親便吁口氣,看著即將要走的鄉人,覺得這幾日也沒啥。晚飯後,父親陪著鄉人說了許多話。

  第二日,吃過早飯並不見鄉人們走,他們也不提議去逛街,而是照舊坐在地上床下說一些關於種二茬麥的話題,母親也不好說什麼,一旁陪著。直到父親晚上回來,看到這些鄉人們仍沒走,便問母親怎麼回事。母親也正疑惑,兩人琢磨一下,才明白車票還沒有給人家買。母親吸取了教訓,第二日,一吃過早飯,母親便帶著鄉人直奔火車站。買過火車票。一直把家鄉人送到車上,母親才真正吁口長氣。

  接下來的連續兩三個月里,一家人過起了緊張日子。家裡的米麵吃空了。那時部隊吃的也都是定量,家裡也只有父親一個人掙工資,買完車票後自然也要緊張一陣子。

  在連續兩三個月時間裡,一家人要連續地喝粥。父親、母親能忍受緊張的日子。敏和權一坐到桌前,端起粥便往碗裡掉眼淚。父親就說:沒啥,這比我小時候強多了。你們的爸爸小時候是靠要飯長大的。

  敏和權這時就哭出了聲,原因是他們剛被老師批評過。批評兩人的理由是:兩人在上課的時間裡要不停地請假上廁所。敏和權都感到委屈,他們不能在老師面前哭,便在父母面前哭,把淚水流進稀薄的粥碗裡。

  父親當團長時,老家來人其實只是一個開始。隨著父親職務的升遷,來人的次數便愈來愈頻繁了。當然首先仍是母親老家來人,他們不再單純地親近城市和嚮往城市了,再來家裡時,而是有事求父親。在當時的年代裡,當兵很時髦,當兵不僅暫時可以離開農村,在部隊裡還有希望入黨、提干,那就意味著光宗耀祖了。最不濟的,找個對象,也比平時好找了許多。

  聰明起來的鄉人也不再單純地和母親攀同鄉關係了,他們繞來拐去的總能和母親套上一層親戚關係。於是在那些日子裡,家裡經常出現一群喊母親姑、姨或奶的適齡青年男女。他們在父親或者其他長輩的帶領下,前仆後繼地來到家裡。他們的目的簡單而又明朗,那就是當兵。

  他們住了下來,吵吵嚷嚷,不住地呼喚父親,親切地叫著母親,然後闡述著自己當兵的理想。

  那時家裡仍不富裕,敏和權仍在上學。三五人一夥來到家裡,一副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樣子,弄得父親有些心煩意亂。

  母親在這種大呼小叫中,似乎尋找到了某種尊嚴。那些日子,她雖累雖苦,但心情是快樂的,她喜歡聽這些鄉人們說著那些肉麻的恭維話,更喜歡當救世主那份感覺。她真心希望,把家鄉那片土地連同鄉人一起搬到部隊,搬到城市裡來。

  讓幾個青年男女當兵對父親來說不是太困難。他們很快被父親接收了下來,並打發他們的父母或長輩離開,這些鄉人終於滿意地離開了。車票自然又是父母給買的。

  父親便在夜晚的床上嘆氣,母親仍沉浸在鄉人們的喜悅里。母親不知不覺已經和那些鄉人又一次融合在了一起,鄉人們的快樂,就是母親的快樂。母親就在床上沖父親說:這些當兵的孩子不容易哩。父親又嘆口氣。

  隨著這些青年男女當兵,更艱巨的任務又落到了父親的肩上。這些青年男女不簡單地滿足於當兵,他們還要在部隊發展。於是便接二連三地在星期日或某一天的晚上,一次又一次出入家門。他們在家裡不稱父親為首長而是稱姑父或姨父,這樣顯得親切,和一家人似的。他們在親切地稱呼完之後,便一個個提出了自己遠大的理想。有的想當汽車兵,有的想入黨,有的想提干。父親畢竟是首長,他們的出現父親還能應付,有的三言兩語地打發走了。更多的時候是對他們提出些希望,諸如艱苦奮鬥、學習雷鋒什麼的,他們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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