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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丸來到諸忠宅邸時,諸忠說:
「發生了驚人的事。」
原來至今為止一言不發的春陽尼突然在昨天開口說話。
昨天早上,春陽尼來到諸忠住的正房,向諸忠說:
「能請蟬丸大人前來一趟嗎?」
「哦!怎麽回事?春陽尼,你能說話了?」
諸忠如此間,但春陽尼不作答,只是反覆說:
「能請蟬丸大人前來一趟嗎?」
因此諸忠才請蟬丸前來。
總之,蟬丸先和春陽尼見了面。
地點是春陽尼住的小庵。
蟬丸和諸忠兩人面對春陽尼坐著。
蟬丸坐在春陽尼對面,豎起耳朵靜聽。
蟬丸和春陽尼均是目盲之人,彼此能傳達的只有相互之間的動靜和身體溫度,以及呼吸。
「蟬丸大人,承蒙您長久以來教授琵琶,實在感激不盡。」
春陽尼的聲音先響起。
那聲音清澈又肅靜。
「同時,承蒙諸忠大人長年來悉心照料,感恩戴德,我眞不知何以為報。」
比起這些致謝話語,諸忠更想問一件事。
「春陽尼啊,你到底什麽時候開始能說話的呢?」諸忠問。
「昨天早上。」春陽尼答。
昨天早上正是春陽尼托諸忠請蟬丸前來那時。那麽,春陽尼應該在那之前剛能開口說話。
「你想起過去的眾多事情了嗎?你本名叫什麽?」
「現在我想說的、不得不說的事情很多,但還是讓我從大約十天前我碰到的怪事先說起吧……」
「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諸忠道。
「會來。」春陽尼說。
聲音顫顫抖抖,像在強忍著某種感情。
「會來?什麽會來?」
「孩子。」
蟬丸聽到那聲音時,才明白春陽尼在哭泣。
三
據說起初是氣息。
夜晚,正在熟睡的春陽尼察覺到某種氣息。
她察覺時,以為是平日在身邊照料一切瑣事的侍女。但侍女總在傍晚就退下,回自己的住所休息。
屋內應該空無一人。
可是,有氣息。
那氣息不是侍女也不是諸忠。
這點程度她還聽得出來。
到底是誰呢?
春陽尼在內心問。
她傾耳靜聽那氣息。
結果,聽到哭聲。
不,不是那種能清晰傳入耳中的聲音。是一種非聲之聲。不是傳入耳中,而是傳入心中的聲音——並且是孩子的哭聲。
「雖然耳朵聽不到那聲音,但我心裡很清楚那是孩子的哭聲……」春陽尼說。
她躺在被褥撐起上半身,那氣息逐漸挨近,之後突然摟住她。
小小的身軀,瘦弱的手腳——果然是個孩子。
身體極為冰冷。
那孩子沒有人體該有的體溫。而且似乎全身濕透了。
春陽尼一點都不害怕。她知道那孩子並非可怕的東西。比起可怕,她反倒心生一股憐愛之情。
眼淚突然溢出,她伸出雙手摟住孩子的軀體,緊緊抱住孩子。
她壓抑不住心中那股疼惜之感。
冰冷的身軀令人憐惜得很。
只是,這孩子的身體為何又濕又冷?
況且,偎在她懷中的孩子正在無聲抽泣。
她鬆開摟住孩子的雙手,打算確認孩子的存在時——
「那孩子的氣息已經消失了。」春陽尼說。
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剛才明明還覺得孩子在她懷中,此刻竟然消失了。手臂仍殘留著那孩子身軀上的冰冷,也清晰記得孩子用力摟住她的力度。
然而,孩子消失後,她也漸漸覺得可能是夢境。
不僅孩子的存在。她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確定。
仔細想來,自己到底是哪裡的什麽人?叫什麽名字?她連這些都一無所知。
她只有被帶進這宅邸之後的記憶。不過,就連這段記憶,當她想回憶某些事情時,所有細節竟變得模模糊糊。這時她才明白,原來此刻的她,是個連在現實中,自己身上發生的事部無法完全理解的存在。
起初,無論對侍女或對諸忠,她都說不出孩子的事。
她的記憶本來就混混沌沌。如果對方問起發生了什麽事,繼而追問下去,她大概也無法有條有理地說明。
但是——
「第三大晚上,那孩子又出現了。」
不只第二天晚上。
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那孩子都出現了。
每次出現時都是同樣狀態。
夜裡,感覺那氣息而醒來。
孩子在哭泣,她坐起身後,孩子會過來摟住她。孩子的身軀冰冷得如同全身濕透。接著,不知何時,孩子就消失了。
這事一直持續到第十天夜晚——
孩子果然又出現了。
春陽尼想,只要不鬆開摟住孩子的雙手,那孩子應該不會消失,於是一直緊緊摟住孩子。豈知清晨時,她只是稍微放鬆手臂,懷中的孩子就消失了。
春陽尼情不自禁叫出聲。
「你是誰?你別走!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發出聲音後,春陽尼自己大吃一驚,至今為止的記憶也突然鮮明起來。
但她的記憶僅止於住進這宅邸之後的事,之前到底在哪兒做些什麽,包括自己的名字,她依舊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