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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的聲音還在繼續,同時病人開始搖晃手腕,似乎想要傳達些什麼。陳嘉鑫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說話,只是他嘴旁也纏著繃帶,言語便含混不清。

  陳嘉鑫的腦子亂糟糟的,沒有餘力去辨別這種奇怪的語言。他只好怯然向一旁的凌明鼎請教:“他……他在說什麼?”

  “他要感謝你——”凌明鼎微笑著回答,“感謝你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什麼?陳嘉鑫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彷徨著轉過頭,再次和病人的獨眼對視。這一次他敞開心扉去感受對方的精神世界,他看到對方專注的目光中閃爍著一些情感,有熱情,更有希望。

  病人繃帶下的嘴唇又發出了聲音,陳嘉鑫終於聽出來了,那是兩個字:“謝謝。”

  一個非常簡單的詞語,卻徹底釋放出處陳嘉鑫背負的所有壓力。小伙子一度想哭,但又強行將淚水憋在了眼眶中。他知道自己此前一直表現得很懦弱,從這一刻開始,他要變得堅強起來。

  凌明鼎的兩手分別與陳嘉鑫和病人相握,他的雙臂展開,像是一個呵護著少年的兄長,然後他用堅定的語調說道:“沒有人能擊倒你們,你們要勇敢地走下去。”

  三個人,三雙手,相互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心靈的力量在每一對握起的手掌中傳遞著,遮蔽了風雨,支撐起陽光。

  這份情感也感染了屋外圍觀的眾人。大家無聲微笑,祝福兩個年輕人在精神世界中獲得新生。

  片刻後,凌明鼎帶著陳嘉鑫離開病床,兩人重新回到門外。彭醫生迎上前,由衷讚賞道:“太棒了!”

  “我的事做完了,接下來該輪到你們。”凌明鼎朝病房內努努嘴,先前那個藥盤依然放在床頭。

  彭醫生心領神會,叫上兩個護士,欣然進房給病人治療去了。這邊凌明鼎又轉身走向了那個記者,詢問道:“剛才的事情你都看見了嗎?”

  記者連連點頭說:“看見了,看見了!”

  “寫出來!”

  “是的,寫出來!”記者揮舞著手中的墨水筆,情緒頗為亢奮。看來他也受到了剛才那種氣氛的感染。

  凌明鼎露出滿意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進展良好。“我得抽根煙了。”他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一邊摸出香菸盒,一邊向著不遠處一扇敞開的窗口走去。走了幾步,他感覺身旁有人跟隨,扭頭一看,原來是羅飛。

  凌明鼎把手中的煙盒沖對方晃了晃:“你也來一根?”

  羅飛夾出一根香菸捏在手裡。他一般是不抽菸的,這會兒主要想和對方聊聊,便順勢陪一根。

  凌明鼎掏出火機把香菸點好。他自己先抽了一口,煙霧在胸肺間縈繞了許久才徐徐吐出,這期間他一直遠眺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也淺淺地抽了一口煙,然後開口打破了沉默:“你是怎麼做到的?能讓一個絕望的人重新恢復生機。”

  凌明鼎轉過頭,他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倒半開玩笑般反問:“怎麼了?羅隊長也想學學催眠技術?”

  羅飛搖頭道:“我對技術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他的心穴在哪裡?你又是怎麼破解的?”

  “你說話總能戳在點子上。”凌明鼎凝神看著羅飛,語帶讚賞之意,“技術是次要的,只要肯學人人都會。最終決定一個催眠師境界的,其實是他發現和破解對象心穴的能力。”

  “哦?”羅飛也順杆子誇獎了對方一句,“我知道你就是這方面的行家。”

  凌明鼎笑了笑,開始解答羅飛先前的問題:“那人是個歌手,有自己的夢想,也一直很努力。但他的事業並不順利,快三十的人了,還只能在酒吧里混混場子。對他來說,成功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他焦躁不安,卻又無力操控自己的命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遭遇了這次意外。他失去了半張臉,對一個歌手來說,這種打擊是巨大的。他覺得自己的演藝事業完全被摧毀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就此破滅。對一個苦苦奮鬥多年的人來說,這樣的生命已變得毫無意義。”

  “嗯。”羅飛聽得很專注,而天生的嚴謹態度讓他又多嘴問了句,“這些是你自己分析出來的,還是……”

  “是他告訴我的。一個催眠師在做治療時,首先就要進入對象心靈深處,了解他的過去和現在,以及因此衍生出的種種情感——具體怎麼做,這屬於技術範疇,你要聽嗎?”

  “不必了。還是說說你是怎樣把他的心穴修復好的。”

  “修復?”凌明鼎嚴肅地搖頭道,“我可沒有。事實上心穴一旦形成,就永遠無法修復。”

  羅飛挑起眉頭,對這樣的說法略感驚訝。

  凌明鼎借著現成的例子解釋道:“比如說這個受害人,他是個不成功的歌手,在他職業生涯的末期,他的臉又損毀了。事情已經發生,對心靈的影響也已成為事實。時光無法倒流,心穴又如何修復?”

  羅飛只好換了一種提問方式:“那你對他做了些什麼呢?”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我能改變他對事情的看法。這就好比在心穴上搭一座橋,讓他的精神世界偏向另外一個安全的通道,而不再糾纏於這個危險的陷阱。”

  “那你是要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創造出一點新的東西出來?”

  “是的。”

  “你創造了什麼?”

  凌明鼎把一口煙霧吐出來的同時,也悠悠地吐出了兩個字:“希望。”

  “希望?”

  “我讓他相信,這次意外並沒有摧毀他的人生,反而有可能成為他職業生涯的轉折點。”凌明鼎把手搭在窗框上,繼續說道,“作為一名歌手,他本身具備了成功的實力,他只是缺少一個契機。而這次受傷就是他一直等待的契機。網絡的傳播和媒體的報導會讓他知名度大增,而受害者的角色則可以用來定位他日後的商業形象。當他復出的時候,他可以被塑造成一個堅強的鬥士,而人們對類似的故事總是充滿了興趣。這些收益遠遠超出了容貌受損付出的代價。聽完我這番分析後,他對人生又恢復了希望。”

  “就這麼簡單?”羅飛凝思了片刻,總覺得還有哪兒沒說到似的。一個人遭受如此重創,還能把壞事想成好事,這得有多麼樂觀的心態基礎?

  “就這麼簡單。”凌明鼎輕彈了一下菸灰,又道,“但是又不簡單。”

  羅飛眼睛一亮,靜待下文。

  “我剛才說了,我在對象的心穴上搭起了一座橋。這橋搭好之後,你會覺得很簡單。可事實上,你以為簡單的只是這座橋的結構;而結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座橋的材質。”

  羅飛皺著眉頭,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凌明鼎繼續解釋:“這座橋在建造的時候,必須取材於對象的精神世界。否則就會產生排斥反應——你把橋搭好了,卻無法獲得對象的信任。他不肯從橋上走,一切都是白費。”

  羅飛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又問:“你這次具體是用了什麼材料呢?”

  “我進入了他的回憶,探索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往事,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東西。最後我找到了一件非常合適的材料。嗯,那件事發生在他的初中年代,懵懂少年,情竇初開。他暗戀班上的一個女生,那個女生是他的同桌。當時他的學習很好,而那女生的成績卻比較差。每次考試時,他都得到很高的分數,然後耐心地幫那女生講解。可惜那女生卻總對他不冷不熱的,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他的良苦用心。

  “後來一次考試正好趕上他生病發燒,考出的成績居然比那女生還差。他的心情糟透了,覺得那女生以後都會瞧不起自己。可結果卻恰恰相反,那女生這次格外地友好和熱情。隨後兩人的關係便發生了突破性的變化……這裡涉及一些個人隱私,我不便也無需細說。”

  羅飛會意般笑了笑。他能理解那種朦朧的情感,少年以為自己表現得越好就越能博得女孩的青睞,可他不知道,女孩的自尊心這時卻成為兩人之間最大的隔閡。所以當少年偶然間發揮失常的時候,兩人倒更加親密起來。

  “這是他青春期的第一次戀情,也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凌明鼎最後總結說,“那時的精神體驗已經深深地烙在他的潛意識裡。當我看到他的這段經歷,我就找到了搭橋所需的材料。我把他少年時那段情感上的波折嫁接在我的橋上,先是長久的努力而毫無回報,然後一次糟糕的意外,他自己以為完蛋了,結果卻峰迴路轉。當橋搭好之後,一切正如我所願,他完全接受了我的設定,毫無排斥反應,他在這樣的設定中甚至體會到了一種如初戀般的快感。”

  話說到這裡,算是把整個催眠治療的過程講了個清清楚楚。羅飛回味了片刻後,又問:“他後來對陳嘉鑫表達謝意,這個橋段也是你安排好的吧?”

  凌明鼎點頭道:“有了前面的心理鋪墊,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你可是幫了小陳的大忙——而且你今天帶他過來,就是要幫他這個忙的,對嗎?”

  凌明鼎笑笑說:“小陳的情緒特別容易受外界事物的影響。所以我沒有對他直接催眠,只做了個借力打力的設計就夠了。”

  “是的。他很敏感。”羅飛眯起眼睛評價自己的新屬下,“這是他的缺點,但也是他最大的長處。有的時候我們也需要那種靈光一現的東西。”

  兩人正聊得投機呢,身後忽有個銀鈴般的聲音說道:“哎呀,這個病區是不能抽菸的,你們應該到屋外去。”

  羅飛回過頭來,卻見說話的正是護士夏夢瑤。她臉上掛著笑吟吟的表情,只是勸導,並無責怪之意。

  “好好,對不起。我們不抽了,只是聊聊天。”凌明鼎一根煙正好抽完了,順手把菸蒂扔進旁邊的垃圾桶。羅飛抽得慢,還剩半根呢,也跟著掐滅了。

  夏夢瑤讚許地看著二人,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凌明鼎沖病房方向指了指,問:“那邊情況怎麼樣。”

  “病人的精神狀態非常好,我想他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夏夢瑤說完之後頓了頓,忽又提議道,“凌老師,今晚我請你們吃飯吧。”

  凌明鼎“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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