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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搖搖頭,對李冬說道:“李師傅,如果你認為這是金師傅一個人的責任,那就大錯特錯了。如果金大廚像姜先生一樣,在最後烹煮時多燜上幾分鐘,確實可以更加入味,但那時這份乾絲恐怕連夾都夾不起來了,全都煮爛了。你們選用了質地最鮮嫩的方干,而乾絲又切得如此纖細。金大廚能將這樣的乾絲煮得不膩不爛,恰到好處,對火候的掌握確實令人佩服。”

  老者這幾句話說得簡短,但其中包涵的烹飪道理卻並不簡單。李冬三人乍聽之下,似乎有些明白,又尚未完全想通,一時間都有些發愣。

  卻聽那老者繼續說道:“這‘大煮乾絲’能否很好地入味,取決於兩個因素:一是乾絲是否切得夠細,二是烹煮的時間是否夠長。而這兩點卻又互相矛盾,乾絲切得細,烹煮時間便不能長;想延長烹煮時間,乾絲便不能細,這兩者互相制約,其中自然會有一個最佳的平衡點,而這個平衡點位於何處,又同所選方干質地的鮮嫩程度大有關係。因此‘大煮乾絲’這道菜,雖然對選料、刀功和火候都有很高的要求,但必須是一個整體上的恰當把握,而絕非在每一個環節都做到極致這麼簡單。”

  朱曉華苦笑了一下:“如此說來,我們確實是輸了,而且三人都有責任。”

  許久未曾開口的姜山此時露出勝利的微笑,說道:“做一道菜,所有的工序組合起來,形成的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一個出色的廚師,他在最初選料的時候,後續的刀功、輔料、火候該是什麼樣,就應該全部想好了。你們三人在各自的環節上雖然做得無可挑剔,但因為想法並不一致,即使搭配在一起,也做不出上好的菜餚。踢足球時,十一個最好的球星並無法組成一支最好的球隊,這兩件事雖然隔行甚遠,但道理卻是一樣的。”

  此時不光是台上三位大廚,台下眾看客也是頻頻點頭,自感受益非淺。李冬三人雖然性格各不相同,但對自己的廚藝一向都頗為自負,認為憑藉一門獨學專長,完全可以在廚界中贏得一席之地,今天才知道這種想法是多麼可笑,這烹飪中的學問,絕非一葉障目者所能吃透。

  主座上的徐叔三人原以為勝券在握,沒想到短短的幾分鐘內,形勢卻急轉直下,且自己一方輸得無話可說,究其最根本的原因,竟是在“車輪戰計劃”出爐的那一刻起就已埋下了敗根。

  以三人合力出戰本來就不光彩,現在又輸得一敗塗地,在場的淮揚眾廚全都有些臉上無光。場內的氣氛一時間也沉悶至極,就在這時,忽聽得“哇”的一聲,人叢中響起一聲響亮的號哭。

  大家的注意力頓時全被轉移了過去,只見浪浪盤坐在椅子上,攤開雙手,絕望地看著自己的胯部,嘴張得老大,淚流滿面,神情悲傷之極。

  擂台上的老者心憂愛孫,連忙快步趕來,關切地詢問:“浪浪,怎麼了?”

  浪浪哭得連連抽噎,話不成聲地說:“我……我把……鵝蛋坐……坐破了……”

  不遠處的沈飛和徐麗婕湊過去一看,果然,小傢伙胯下的衣褲和座椅上淋淋漓漓,儘是破碎的蛋汁。兩人對看了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

  原來浪浪見比試已快結束,可屁股下的鵝蛋還是毫無動靜,不免心中焦急,便想著把鵝蛋往屁股下塞得更緊一些,或許能夠加快速度。誰知一個不慎,用力過大,竟把鵝蛋給壓破了。小傢伙想著即將出生的小鵝被自己給一屁股坐死了,心中既惋惜又悲痛,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老者不明就裡,替孫子擦擦眼淚,勸解道:“一隻鵝蛋破了就破了,你要是喜歡,明天爺爺就給你再買一隻來。”

  浪浪努力止住抽噎,抬頭問老者:“買來的鵝蛋也能孵出小鵝,把我當成它媽媽嗎?”

  看著浪浪那天真的模樣,周圍不少人已忍俊不禁,哈哈地笑了起來。老者則甚是詫異:“孵出小鵝,這是誰告訴你的?”

  浪浪抹了把眼淚,指著沈飛:“是……是飛哥說的。”

  沈飛看著眾人的目光,尷尬地摸摸下巴,嘿嘿笑了兩聲。浪浪雖然年幼,但聰明伶俐,見此情景,知道多半是上了沈飛的當,心中一酸,眼淚又奔涌而出,哭叫著說:“我……我要小鵝,我……我要……要做小鵝的……的媽媽……”

  老者對事情的原委已估了個八九不離十,無奈地看著沈飛:“你說吧,到哪裡給他弄只小鵝?”

  沈飛撓撓頭,愁眉苦臉地思索片刻,走上前把浪浪從椅子上抱起:“好浪浪,乖浪浪,別哭了,小鵝有什麼好玩的,整天跟著你要吃的,煩都煩死了。我告訴你一個又好玩又好吃的東西……”

  沈飛在浪浪耳邊低語一陣,浪浪止住哭聲,汪著眼睛問:“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爺爺在這兒,我還能騙你嗎?”

  浪浪破涕為笑:“那我們現在就去。”

  “好。”沈飛慡快地答應了一聲,然後轉頭看看老者,說道:“老先生,我帶浪浪去外面玩會,回頭把他送回家。”

  老者深知自己的孫子一向頑皮難纏,沒想到在沈飛手裡卻被治了個服服帖帖,心中既詫異又欣慰,當下便點點頭說:“去吧,不要玩得太晚了。”

  “等等。”徐麗婕見沈飛轉身要走,忍不住問道,“你們是要去哪裡玩?”

  浪浪沖她扮了個鬼臉:“保密!”沈飛也是嘿嘿一笑,並不正面回答,只是說了句:“反正你是不會感興趣的。”說完,便自顧自地抱著浪浪走出了酒樓。

  “還挺神秘。”徐麗婕略帶賭氣地嘟囔了一句,心中卻是更好奇了。暗想:“等沈飛回來,一定要問個明白。”

  那老者見比試結果已見分曉,孫子也離開了,不再多說什麼,微微一笑,轉身便向酒樓外走去。他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其間毫無徵兆,徐叔一句“老先生請留步”尚未說完,他已經步入了門外的夜色中。

  姜山心掛“一刀鮮”的下落,見老者離去,連忙沖徐叔等人拱手做了個禮,說道:“徐老闆,我們改日再做比試。”話畢,也不等對方回答,便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那老者步伐非常矯健。姜山追出門口時,正好看見他的背影拐入了一條小巷。姜山疾跑幾步,趕到小巷口,只見老者仍未停步,身形已在五十米開外。此時夜色已濃,小巷中寂寥無人,老者沉穩的腳步聲清晰可辨。

  眼見老者又要拐彎,姜山急忙大聲呼喊:“老先生,老先生,請停一停!”

  老者停下腳步,負手而立,巷中雖無路燈,但月色皎潔,老者削痩的身影長長地拉於地上,更顯得飄逸脫俗。

  等姜山離自己還有十多步時,老者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問道:“你是要打聽‘一刀鮮’的消息嗎?”

  姜山喘著氣點了點頭。

  老者抬頭看著天空中的一輪皓月,沉默片刻後,輕輕感嘆道:“萬里無雲,多美的月色啊,明天正午的時候,‘一刀鮮’一定會出來賞月的。”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起步,拐入了一條更深的小巷中。

  “賞月?明天正午?”姜山愣了一愣,又追上幾步,“哎,老先生……”

  老者這次卻不再停留,邊走邊說:“你不要追了,我只能說這麼多。能不能找到他要看你的緣分。”

  老者腳下甚快,不一會就消失在了小巷深處,只留下姜山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老者的餘音似乎仍在耳邊繚繞。

  人去樓空。

  雖然大堂中的燈光依然璀璨明亮,但卻無法驅散那一股寂寞冷清的氣氛。這種氣氛,對於“一笑天”酒樓來說,已經十多年未曾有過了。

  十多年來,自“一笑天”重新崛起之後,在酒樓大堂內進行過的數百次大大小小的廚藝比拼中,徐叔從沒體驗過失敗的滋味。

  可今天,他不僅敗了,而且這場比試關係著“一笑天”酒樓甚至整個揚州廚界的聲譽。

  看著高高懸掛的那張“煙花三月”的牌匾,徐叔心中湧起一股無可奈何的滄桑感。難道這塊歷經了兩百多年風雨見證的酒樓招牌,真的會在自己手中失去嗎?

  “老囉,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他轉頭看了看陪在自己身邊的凌永生和徐麗婕,輕輕地念叨了一句。

  “爸,您別這麼說,我相信薑還是老的辣。”

  女兒的話讓徐叔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寬慰地笑了笑,然後說道:“你們倆先回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想想下一步的對策。”

  “好的。”凌永生對師父的話從來是從來不會違背的,他看了徐麗婕一眼:“我們走吧?”

  徐麗婕點點頭,向父親道了別,然後和凌永生一同離去。

  “小凌子,你怎麼老苦著臉,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見凌永生這兩天來一直愁眉不展,徐麗婕忍不住在路上問道。

  凌永生嘆了口氣:“唉,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沒用?”

  “怎麼了?”

  “身為酒樓的總廚,在這樣的事情面前,卻使不上一點力,我還不如像飛哥那樣,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菜頭呢。”凌永生說的“這樣的事情”,指的當然就是姜山的挑戰。

  “你不該灰心。”徐麗婕笑著鼓勵他,“你那麼年輕,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呢。而且你又那麼用功,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頂尖的名廚。”

  “是嗎?”凌永生的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了下去,“可惜不管我怎麼用功,也不可能戰勝姜山的。”

  “哦?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嗎?”

  凌永生搖了搖頭:“這不是信心的問題。在烹飪上,姜山是一個天才,而我不是。”

  有時候一輩子的努力也無法彌補出生那一刻所造成的差距,這就是普通人面對天才時的無奈和悲哀。

  “姜山是你見過的最具烹飪天賦的人嗎?”徐麗婕略帶好奇地詢問。

  “不。”凌永生立刻答道,“有一個人,或許會更厲害一些。”

  “誰?我見過嗎?”

  “飛哥。”

  “你說沈飛?”凌永生的答案頗出徐麗婕的意料,“可是他根本不會做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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