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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成在心底長長地嘆了口氣,拉開店門走了進去。

  坐在駱少華的對面,駱少華仿佛回過神來,沖杜成勉強笑了笑,抬手熄掉快燒到手指的菸頭。

  杜成要了一杯清水,打發走服務生之後,他開始仔細端詳著駱少華。

  他瘦了很多,臉頰可怕地凹陷下去。粗硬的胡楂遍布整個下巴,頭髮也又長又亂。唯獨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閃閃發亮,不時警惕地向四處張望著。碰到杜成目光的時候,駱少華會飛快地躲避開來。

  “我自己來的,也沒帶錄音設備。”杜成知道他的心意,掏出手機,放在桌面上,“你放心。”

  駱少華尷尬地咧咧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同時仍不忘左右睃視著。

  “老駱,事已至此,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杜成開門見山,“你我都清楚,林國棟就是兇手。”

  駱少華抖了一下,全身都萎縮下去。片刻之後,他抬起頭,沖杜成擠出一個笑容。

  “那天晚上,謝謝你。”

  “你必須要搞清楚,我放過你們,並不意味著我允許你們……”

  “我不是感謝你放過我們,而是感謝你阻止我們。”駱少華重新低下頭去,“我回頭想想那天要做的事情,太可怕了。”

  杜成看了駱少華幾秒鐘,語氣和緩了許多:“少華,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駱少華嘆了口氣,“我曾經是個警察,卻犯了一個那樣致命的錯誤。”

  “現在糾正還來得及。”杜成上身前傾,言辭懇切,“這也是我今天約你出來的原因。”

  駱少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成子,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如果你把證據給我,林國棟就能上法庭。”杜成頓了一下,“至於你……”

  “抱歉了,成子。”駱少華抬起頭,臉上是混合著苦楚和歉疚的表情,“我不能給你。”

  他的拒絕在意料之中。杜成不動聲色地拋出第二個問題:“嗯,那你至少把你查明他是兇手的過程告訴我。”

  “我不能。”駱少華同樣毫不猶豫,“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

  杜成一愣。他原本並不指望駱少華可以把證據交給自己,但是如果他能將查明林國棟的始末如實告知,也許可以對搜集證據有所幫助。然而,駱少華的決絕態度讓他的全部希望都落了空。

  “那就讓他逍遙法外嗎?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殺人嗎?”杜成一下子爆發了,“就為了你能安安穩穩地享受退休生活?”

  “成子,這二十多年來,我沒有安穩過一天。”駱少華苦笑,指指自己的腦袋,“他的樣子就刻在這裡。每一個死者,包括許明良,都在這裡。”

  “那你為什麼不把證據交出來?”杜成站了起來,手扶桌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算能定你徇私枉法,追訴時效也過了—面子和榮譽就那麼重要嗎?”

  “你以為我是為了我自己?”駱少華搖搖頭,“這案子牽扯的人太多了。如果被揭發出來,咱們局裡、老局長、副局長、馬健、當年一起幹活的兄弟、檢察院和法院—哪一個能跑得了?”

  “那你說怎麼辦?”杜成的語氣咄咄逼人,“用更大的錯誤掩蓋這個錯誤?”

  “我不知道。”駱少華以手掩面,全身微微顫抖著,“我不知道。”

  駱少華的脆弱姿態讓杜成的心稍稍軟了一些。他坐下來,點燃一支煙,沉默良久,低聲說道:“少華,我們都清楚,林國棟還會殺人的。”

  駱少華無言。

  “他二十三年前就該死。難道,現在還要搭上一條命才能讓他繩之以法嗎?”

  對方依舊沉默,仿佛一尊永不開口的石像。

  “少華,不能再死人了。”杜成伸出一隻手,搭在駱少華的肩膀上,“你一定得幫我。”

  杜成頓了一下:“算我求你。”

  良久,杜成感到手掌下的石像挪動了一下。他的心底泛起一絲希望。然而,石像張開嘴後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的心徹底涼透。

  “你走吧。”駱少華的雙眼空洞無物,“別再逼我了。”

  杜成離開之後,駱少華又獨自坐了一會兒,怔怔地看著櫥窗外的街道發呆。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它會向何處發展,駱少華更是無從知曉。至於最終會呈現出一個怎樣的結局,他則想都不願去想。

  又吸了一支煙,駱少華掏出錢包準備結帳。剛站起身子,就感到肩膀被一隻手按住。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看見一臉鐵青的馬健繞過自己,坐在桌子對面。

  “你……”駱少華立刻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杜成約我在這裡見面?”

  “他跟蹤我,我就不會跟蹤他嗎?”馬健揮手示意走過來的服務生離開,“他跟你說什麼了?”

  駱少華垂下眼皮:“要我手裡的證據。”

  馬健哼了一聲,似乎對此並不意外:“你呢?”

  “我什麼都沒說。”駱少華搖搖頭,“我也不可能把證據給他。”

  “嗯。”馬健立刻起身,“走吧。”

  “走?”駱少華抬起頭,一臉詫異,“去哪兒?”

  “回家。買菜、做飯、遛彎兒—做什麼都行,安安心心地做你的退休老頭。”馬健沖他笑笑,眼神中卻毫無善意,“照顧好金鳳娘倆,彌補一下這麼多年的虧欠。”

  駱少華怔怔地看著他:“老馬,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馬健移開目光,看著人流如織的窗外,“我來解決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和你無關了。”

  仰龍公墓地處C市郊區,是本市多數逝者的長眠之處。公墓占地約四百畝,山石環繞,綠糙遍地,景色頗為雅致。雖然公墓距離市區足有三十多公里,但是來此拜祭親友的人長年不斷。即使在工作日,墓園門口仍然排起了長長的車隊。

  一個中年男子從一輛紅色計程車中下來,先是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取出一把摺疊好的輪椅,打開後,放在車後門旁邊。隨即,他拉開車門,探身入內,抱起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將他放在輪椅上。老人在輪椅上坐定後,中年男子關好車門,計程車很快駛離墓園。

  中年男子推著老人走進墓園,漸漸融入前來拜祭的人群中。繞過幾座遺體告別廳,兩人徑直向骨灰堂走去。在門口的購物處,他們停下來。中年男子從老人手裡接過幾張鈔票,轉身進了購物處。再出來的時候,他的手裡多了兩束鮮花。老人把鮮花橫抱在懷裡,由中年男子推著進了骨灰堂。很快,中年男子一個人走出來,靠在門邊,先是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了一番,隨即就拿出香菸抽起來。

  老人在骨灰堂里待了很久。中年男子漸漸顯得焦躁,不時從門口向骨灰堂里窺視著,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不耐煩。足足一個小時之後,老人慢慢地搖著輪椅走了出來。他的頭垂著,面容悲戚,整個人似乎小了一圈。中年男子似乎急於離開這裡,立刻上前握住扶手,推著他向出口處快步走去。

  在他們身後,一個年輕人從迴廊里的立柱側面閃身出來。他看看默然肅立的骨灰堂,又看看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表情複雜,若有所思。

  C市師範大學,圖書館。

  岳筱慧從衛生間裡出來,一邊甩著手上的水珠,一邊向閱覽室里走去。經過一張方桌的時候,她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又折返回來,盯著桌上的一個雙肩背包端詳起來。

  之後是背包旁邊的水杯。岳筱慧抬起頭,在閱覽室里掃視了一圈,轉身走了出去。

  連續查看了幾個閱覽室之後,她要找的那個人依舊不見蹤影。岳筱慧站在頂樓的走廊里,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向通往天台的那個小門。她沿著台階走上去,試著推了推,門是虛掩的。

  岳筱慧推開門,寬闊的樓頂天台出現在眼前。一個男生背對著她,站在天台的圍欄旁,似乎在向樓下俯視著。

  “原來你在這兒!”岳筱慧心裡一松,語氣卻頗為惱火,“總算找到你了。”

  魏炯轉過身來,一看是她,先是一愣,隨即就走到旁邊的一張水泥長凳前,把手裡的幾張紙塞進了一個厚厚的牛皮檔案袋裡。

  “你怎麼來了?”魏炯把牛皮檔案袋坐在身下,笑容很是勉強,“找我有事?”

  “你什麼情況啊,發微信不回,打電話也不接。”岳筱慧走過來,突然發現魏炯的手裡還捏著一個煙盒,“哦?你開始吸菸了?”

  “吸著玩。”魏炯搔搔頭,表情越發尷尬,“你要不要來一支?”

  岳筱慧劈手奪過他手裡的煙盒,是大半盒健牌香菸:“你學這幹嗎?對身體不好—從老紀那裡拿來的?”

  魏炯笑笑,並不回答,示意岳筱慧也坐下。

  岳筱慧剛挨到水泥長凳就跳了起來:“哎呀,太涼了。”

  魏炯急忙把身下的牛皮檔案袋抽出來遞給她:“墊著這個。”

  岳筱慧接過檔案袋,放在長凳上,坐了下去。

  “你最近在忙什麼啊,總也看不見你?”岳筱慧把玩著手裡的煙盒,“今天上午的環境法課你也沒去。”

  “對那門課沒興趣,就出去走走。”魏炯並不看她,而是盯著空曠的天台,以及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岳筱慧盯著男孩的側臉,他的雙頰開始消瘦,細密的胡楂在下巴上冒出來。他看上去滿懷心事,又憂心忡忡。雖然依舊寡言,但是眼前的這個魏炯讓她覺得陌生。

  “杜成那邊有消息嗎?”

  “暫時沒有。”魏炯搖搖頭,“搜集二十三年前的證據,太難了。”

  “是啊。我這幾天又把證據法學的教材看了幾遍,越看越覺得沒信心。”岳筱慧突然笑笑,“當時我要是有這個勁頭兒,肯定拿滿分。”

  魏炯也笑。然而,那笑容稍縱即逝。

  “老紀應該感謝你。”

  “嗨,這有什麼可謝的。”岳筱慧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老紀和杜成,這兩個老男人,都值得我們幫助。”

  魏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媽媽的案子,還打算查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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