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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她綁在旗杆上,是想讓所有人注意到他的殘忍與睿智吧,就好像藝術家希望自己的作品擺在展廳里最顯眼的地方。

  宋博的死,應該是個意外,可是對於兇手來講,更像是一個驚喜,還有什麼死法比從天而降的冰凌瞬間斃命更讓人感到詭異和驚嘆呢?比起旗杆上的賈飛飛,他應該更希望人們看到跪伏在體育場外,脖子上插著冰凌的宋博吧。

  至於陳希,當著3000多個觀眾的面,砍下她的頭顱,然後從容逃走。

  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完美謀殺,不留痕跡,然後在一旁欣賞觀眾的恐懼與逃亡,警察的慌亂與困惑。

  《惡魔的盛宴》。那晚的話劇,是他一個人的表演,他的盛宴。

  聰明。謹慎。強壯。殘忍。傲慢。喜歡戲劇性的生活。

  更重要的,他的心裡埋藏著深深的——仇恨。

  那是什麼樣的仇恨?

  什麼樣的仇恨,需要用殺戮去平息?

  什麼樣的仇恨,需要五條性命去償還?

  什麼樣的仇恨,能夠讓他甘願交出靈魂?

  什麼樣的仇恨,可以激發他如此殘忍的靈感?

  兇手,男性,身體強健,有著無比智慧的大腦,性情謹慎、殘忍、內向,渴望與眾不同的經歷與遭遇。

  而且,他就在我的身邊。

  “你是說,兇手就是這個學校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認識的人?”

  邢至森和方木坐在校園裡的一個小飯店裡,面前的飯菜早已涼透了。邢至森透過香菸的煙霧看著方木。

  “是的。”

  “為什麼?”

  “第一,能夠在廁所里殺死周軍的人,一定是一個熟悉他的生活習慣的人,在宿舍樓里下手有很大的風險,弄不好會被其他人撞見,而周軍有在深夜大解的習慣,那個時候大家都應該睡覺了,所以他一定了解周軍。第二,劉偉麗是在複印室里被騙到天台,然後被兇手推下樓摔死,那麼他一定知道劉偉麗當晚需要加班,而且劉偉麗不可能被一個陌生人在深夜帶到天台上。第三,陳希被殺死在舞台上,而且殺人手法與劇情一致,這說明兇手一定事先知道劇情的發展,他應該至少看過彩排。所以,他一定是這個學校的人。”

  邢至森默不作聲的吐著煙圈。方木的分析與他的推斷基本一致。他看著小飯店裡進進出出的大學生,衣著或華貴或樸素,臉上卻都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他想像不出他們中的一個會有如此殘忍的性格,如此謹密的心思。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仇恨。”方木想了想,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仇恨?一個涉世未深的學生,會有什麼樣的仇恨?

  “仇恨並不都是殺父之仇或者奪妻之恨之類。”方木仿佛看透了邢至森的心思,“仇恨往往會在不經意間悄悄滋生,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玩笑話,都可能是仇恨的源頭,當一個人感到受了傷害,他就有理由仇恨。就像你那天的一個微笑,就讓我想當場掐死你。”

  邢至森看著方木,他在這個男孩的眼睛裡,已經看不到初次見面時的緊張和與年齡相稱的單純。他的眼神滄桑、落寞,帶著深深的倦意卻又炯炯有神。

  “你仇恨過誰麼?”

  “恨過。”方木低聲說,“高中時欺負我的高年級學生;抓住我作弊的老師;出言不遜的售票員。”他長出一口氣,“可那些都是轉瞬即逝的仇恨,我現在最恨的,只有他。”

  方木抬起頭看著邢至森的眼睛,“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如果你抓住他,請讓我……”

  “讓你幹什麼?”

  方木沒有作聲,搖了搖頭。

  方木來到門前冷清的俱樂部,他在門口站了一會,走了進去。

  二樓的走廊里空空蕩蕩,方木的腳步聲在四周迴響。他站在靠近樓梯的地方。

  吳涵就是在這裡被兇手打倒的吧。

  他用右手在空氣中揮動了一下,擊打著空氣中某個看不見的物體。

  吳涵腦後的傷口基本上與肩膀垂直,兇手大概是在吳涵正後方用木棍擊中了他的頭部。

  那他的習慣手應該是右手。

  沒錯,那天兇手雙手舉起斧頭的時候,也能看出他的發力手是右手。

  方木一動不動的站著,似乎想感受幾天前,那個揮舞木棍的人在空氣中殘留的每一絲氣息。

  四周安靜無比,偶爾聽見風從窗戶的fèng隙中吹入的聲音。衛生間的水龍頭滴答作響。

  良久,他有點沮喪的走下樓梯。

  走到樓下大廳的時候,方木發現劇場內坐著一個人。

  方木屏住呼吸,悄悄的走進劇場,慢慢向那個人靠近。

  劇場裡光線很暗,那個人一動不動的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眼望著舞台。

  方木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劇場裡的光線,那個人的後腦貼著紗布。

  是吳涵。

  方木呼出一口氣,腳步也不再刻意放輕。

  他走到吳涵身邊坐下。吳涵顯然注意到了方木,可是他並不轉頭,仍然盯著舞台,動也不動。

  舞台上空空如也,曾經作為布景的各種裝飾彩帶黯然無光的垂著,地板被糙糙擦洗過,仍然能看見暗紅的血跡和用粉筆勾勒出的頭顱和斧頭的位置。

  吳涵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就在這裡?眾目睽睽之下?”

  方木無語。

  吳涵低下頭,小聲說:“對不起。”

  方木沉默了一會說:“跟你沒有關係。”

  “我知道。”吳涵重新看著舞台,“可是……陳希是個好女孩。”

  “別再說了!”方木的聲音變得嘶啞。

  吳涵聽話的閉上嘴。

  兩個人在越來越黑的劇場裡沉默地並肩坐著,直到四周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徹底包圍。

  “走吧。”方木站起身來。

  吳涵拎起書包。方木摸索著探出腳,手臂卻被吳涵一把抓住。

  黑暗中,吳涵的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芒。

  “方木,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抓住他!”

  第十六章 子夜之歌

  陳希死後的第二天,學校黨委召開了緊急會議。

  短短一個學期之內,五個學生被殺,元旦那天晚上,從俱樂部逃出的學生中,被踩傷和玻璃劃傷的學生也有一百多個。

  已經沒有人安心讀書了,家住本市的學生幾乎全回了家,留在校園裡的外地學生也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雪片一樣的舉報信塞滿了校長的信箱,一夜之間,好像全校的人都是兇手。每天教師們面對空了一半的教室苦笑,有的乾脆就不來上課了。

  會議的最後決議是:關閉學校。

  決議在省教委那裡遭到了否決。主管教育的副省長狠狠地批了校長一頓,還舉了若干諸如抗戰時期浙江大學冒著日軍的轟炸堅持辦學的例子。

  校長唯有苦笑。他沒說自己那個要是再死人就跳樓的承諾。

  樓,當然不會跳,這個學期,還要堅持下去。

  好在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放假了。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再死人了。

  期末仍然需要考試的消息反而讓師大的學生們平靜下來。對於這個學校里的大多數人來講,期末考試不及格的威脅要比被那個連環殺手幹掉的風險現實得多。自習室里重新擠滿了人,學校的教學秩序開始慢慢恢復。就像每一個學期末那樣,每個人都嘴裡念念有詞的奔波於教室和寢室之間。一切平淡如初。

  沒有再去注意那5個空空的座位。

  只有一個人除外。

  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樣,拿著水杯和書包來到教室,11點半去吃午飯,5點去吃晚飯,10點鐘歸寢,儘管媽媽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還是以考試複習為由住在了學校。

  他常常長時間的盯住一個人看,直到那個人發覺,然後或驚恐或惱怒的用目光和語言表示不滿的時候,他才會重新低下頭看著面前的書本。隨後,又把目光投向下一個人。

  他穿梭於各個自習室,圖書館的閱覽室,食堂,不厭其煩的盯住每一個在他視線範圍內的人。揣測他們的性格,身份,生活習慣,愛好。

  疲倦的時候,他就到行政樓的24樓、體育場去坐坐,晚上會在毫無便意的情況下,蹲在宿舍樓三樓西側的廁所的第一個蹲位。只是,再沒有去過俱樂部。

  你到底是誰?

  方木常常在夜裡大睜著雙眼盯著上鋪的床板,睡意和那個問題的答案一樣,沒有歸宿。

  黑暗中的一切都仿佛被賦予白天不曾察覺的生命。在每個人夢囈呢喃的時候,它們在竊竊私語。

  風吹過樹杈乾燥、枯裂的聲音。

  積雪簌簌落地的聲音。

  夜行者孤獨的汽笛聲。

  水房裡老鼠啃齧食物的聲音。

  走廊里踢踢沓沓的拖鞋聲。

  如果你們看見了,告訴我,他是誰?

  王建來找方木。

  王建出乎意料的沒有在教室苦讀,當他探頭探腦的在門口出現的時候,方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嗨。”王建有點生硬的打招呼。

  方木面無表情的坐在桌前,點了點頭。

  寢室里只有他一個人。晚飯的時候,方木被一個體育系的學生打了,原因是方木盯著他看了整整20分鐘(他有著粗壯的上肢)。當方木嘴角流著血,滿身米飯和菜湯站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說話,只是擦乾淨眼鏡,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飯盆里剩下的飯菜一口口咽下。

  性格衝動,粗魯,頭腦簡單,而且,在談戀愛。

  不是他。

  那個體育系的學生被方木的無動於衷搞懵了,呆呆的站了很久,才拎著印有hello kitty的飯盆袋走了。

  他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自習了,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們看到自己鼻青臉腫的樣子,不是怕丟人,而是不習慣他們同情的目光和義憤填膺的言語。

  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腫的嘴角,假裝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幾本書,隨便翻了翻。

  見方木不說話,他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煙,自己叼上一隻,又抽出一隻遞給方木。

  方木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王建忙給他點上。

  兩個人沉默的在桌前噴雲吐霧。一支煙吸完,王建尷尬的咳咳嗓子。

  “方木,你,你還好麼?”

  方木抬起頭,有點詫異地看著他。

  王建的臉紅了。他又從煙盒裡拿出一支煙,飛快的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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