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1】 病房裡,傳來30號床那位病人痛苦的抽泣聲。他已經哭了一天一夜,精神也變得恍惚。哭聲在走廊上飄來飄去,弄得聽到哭聲的人都忍不住掉下淚來。 張倩站在病房外,在哭聲中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回到護士站。 這是她在這家醫院裡實習的最後一天,明天就得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了。前段時間,30號床的那位病人一直都由她護理,所以她很清楚為什麼這位病人會如此傷心地在病房中哭泣。 那個病人叫陳孟,他確實很可憐。兩個月前,陳孟獨自一人住進了醫院,沒有人陪同。陳孟起初的病因,是營養不良,醫藥費也不算高,他兒子每周都按時把治療費用打到醫院的帳上。 可就在三天前,做全身CT檢查的時候,醫生卻在病人的胃裡發現了惡性腫瘤,也就是所謂的胃癌,而且還是末期。醫院將這一情況通知病人的兒子後,那狼心狗肺的傢伙便停止了每周一次的匯款。 誰都知道,癌症是個無底洞,既要花費數不清的金錢,最終卻又無法讓病人痊癒。久病無孝子,陳孟的兒子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陳孟自從昨天知道自己兒子做出的決定後,就開始絕望地流淚,就連張倩在病房浴室里為他例行擦身的時候,他也沒有停止哭泣。 也正是看著病人精神恍惚,張倩在為他擦身的時候,趁著抹香皂,偷偷從他指頭抹下了一枚看似價值不菲的白金戒指。 張倩很缺錢,這一點,她從不否認。四年前,她從一個叫做張家寨的小村子走出來,進城念大學讀了護理專業,但家裡除了替她交學費之外,就再也拿不出多餘的錢了。在大學裡,不可避免地要花錢,特別是到了現在臨近畢業的關鍵時刻。 所以當張倩看到病人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時,便動了貪念。 其實,張倩以前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還有一個深愛著她的男友。但男友自從兩年前出國後便杳無音訊,這件事對張倩的打擊很大,所以也讓她的心態漸漸發生了改變。 【2】 走進護士站,張倩嘆著氣對護士長說:「30床的病人真可憐。」 護士長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她面對張倩的嘆氣,只是報以不置可否的微笑。她知道,陳孟明天就不得不辦理出院手續離開醫院。作為護士長,她已見過太多生死別離,所以絕不會像面前這個實習護士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還會神情黯然。 傷心又有什麼用?要是每次見著病入膏肓的病人都要傷心,就算自己有九顆心臟,也全給傷破了。 護士長冷笑一聲後,從衣兜里摸出了一枚白金戒指,遞給張倩,說:「這枚戒指是白鐵做的,不是白金的。不值錢,你拿回去吧。」 張倩目瞪口呆地接過這枚戒指,咬著牙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在城裡人生地不熟,昨天從陳孟的手指間抹下那枚戒指後,根本不知道能拿到哪裡去賣,所以只好委託護士長幫她出售。 當然,她不會說這枚戒指是自己從病人那裡偷來的。她只是說是自己家裡祖傳的。 但張倩怎麼都沒想到,戒指竟然是白鐵製成的,可為什麼陳孟卻會當做寶貝一般在指頭上戴了這麼久? 唉,30床的病人明天就要離開醫院自生自滅了,也許他還能活三五個月,也許再過十來天他就會死。既然這只是個不值錢的白鐵戒指,又何必讓病人帶著遺憾離開人世呢? 於是張倩捏著戒指重新回到了病房中。 此時,陳孟已經停止哭泣,正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神情木然,滿面都是未乾的淚痕,眼神凝滯無力。 張倩拿出戒指,遞給了病人,說:「這是我剛才在衛生間裡撿到的,大概是哪個病人在抹肥皂的時候掉落的。你看看,這是你的嗎?」 病人恍恍惚惚伸出自己的手指,才發現原來套在手指上的戒指不見了。他欣喜若狂地接過戒指,說:「小張護士,你真是太好心了。謝謝你,這枚戒指是老伴臨死前留給我的唯一紀念,白金的呢。你能拾金不昧,品格真是太高尚了。」 張倩啞然失笑。什麼白金戒指呀,明明是白鐵的。哼,一定是你那老伴騙了你。陳孟可真夠笨的,居然連白金、白鐵都分不出來。 【3】 張萌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晴空萬里,可他心裡卻是愁雲滿布,渾身提不起一點氣力來。 兩年前,張萌因為攔路搶劫而入獄。現在總算是出來了,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出路藏在什麼地方。有前科的男人,哪能那麼容易找到好工作?當初離開家鄉的時候,他曾經答應過女友,會開著屬於自己的新車去迎娶她。 因為入獄,他與女友已經失去聯繫兩年了。在被捕前,他曾經給女友打過一個電話,說自己出國了,三年後一定會回國,開著新車去娶她。 現在距離他承諾的時間,只剩一年了。他還能實現自己的承諾嗎?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不到一點希望,眼前似乎一片漆黑。 正當張萌心情低落暗自神傷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一個陌生的瘦削老人穿過烈日無情照曬的大街,踟躕地走到了他面前。很明顯,老人是來找他的。 張萌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陌生的老人就遞了一張名片給他。 名片上寫著:「失足青年幫救團,李揚。」 失足青年幫救團?這是什麼組織?難道這位老人是來幫助自己的? 李揚顯然看出了張萌的疑惑,微微一笑之後,用很溫和的聲音說:「我是一名志願者,我願意幫助你,幫你重新揚起生活的風帆。」 張萌卻自暴自棄地撇撇嘴,說:「你能怎麼幫我?我沒錢,又有前科,你能幫我找到一份工作嗎?你能讓我在一年時間內掙到一輛車嗎?」 李揚搖搖頭,說:「我只是一名志願者,並不是救世主。我沒辦法幫你找工作,也沒辦法讓你在一年內掙到一輛車。不過,我卻可以先借給你一點錢,讓你在找工作的這段時間裡不至於被餓死。」 說完後,李揚便摸出錢包,抽出十張百元大鈔,遞給了張萌。 「如果這些錢你用完後,還是沒找到工作,那你就打我的電話,我會繼續資助你的。電話號碼在名片上。」李揚說完這句話後,也不再多說,轉過身便朝街道的另一側走去。 張萌很是疑惑,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人?但手上這一千塊錢卻是真金白銀,不會騙自己的。他笑了一聲後,把錢藏進了自己的褲兜里。 隱約中,他似乎看著一線希望正在他心底慢慢滋生。 【4】 一千塊錢,怎麼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翻倍?直至變成足夠買到一輛車的錢? 答案很簡單,賭博。 於是張萌與李揚告別後,便揣著那一千塊錢,來到了一家地下賭場。可惜他的運氣很差,在百家樂的賭檯上,不到十分鐘就輸得乾乾淨淨,一分錢也沒剩下。贏走錢的,是個油頭粉面養尊處優的中年人,他叫彭楠。聽別人說,彭楠是一家保險公司的主管。 彭楠還算好心,贏了錢後,又不無同情地抽出一張十元鈔票,遞給張萌,說:「還是給你留點車費吧。」 張萌悻悻地拿著最後十塊錢,走出了賭場。他想給李揚打個電話,再去要點錢來,可又覺得實在是開不了口。人,總是要面子的嘛,哪能這麼快就去要錢?他決定熬過一個禮拜後,再去找李揚借錢。 可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還必須要活下去呀。 於是張萌站在烈日炎炎的路邊,思考了五分鐘後,便轉過身,用彭楠送給他的十塊錢在路邊攤買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他準備重操舊業攔路搶劫。 這無本的買賣,才是掙錢的最快途徑。 【5】 彭楠在保險公司里自己的辦公室中,正與同事聊天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接通電話後,說了好幾句話後,他才聽出電話是陳孟打來的。 三年前,陳孟曾在彭楠手中買了一單大額意外險。彭楠是個稱職的保險主管,連忙關切地問:「陳先生,請問我能幫你什麼忙?」 陳孟的要求很簡單,他想更改那單意外險的受益人。 彭楠記得,陳孟當初在保單的受益人一欄上,寫著自己兒子的名字。可是他現在又想把受益人改掉?他兒子惹怒他了嗎?彭楠不禁心生疑惑。 不過,客戶是上帝,人家想怎麼做,自己也只得照辦。所以他很有禮貌地問:「沒問題,陳先生,你只要把新受益人的姓名與身份證號碼交給我,然後到公司來簽個字就行了。」 陳孟卻期期艾艾地說:「唉,我不知道那個新受益人的名字,我只知道她的姓氏與工作單位。彭先生,你能替我查一下嗎?」 「當然可以。」彭楠答道,為客戶服務,是他的天職。但他又問,「為什麼你不能自己去查呢?」 「呃 」陳孟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我生病了,絕症,胃癌,出行不是很方便。」 絕症?彭楠吃了一驚。但他還是如實記下了陳孟所說的新受益人的姓氏與工作單位。 那個新受益人姓張,在一家醫院裡擔任護士工作。 【6】 張萌憑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在一個偏僻的小巷裡,搶劫到一小筆錢後,又一次迫不及待地來到地下賭場想要翻本。 但這一次他的運氣依然很糟糕,儘管不再去碰百家樂了,改玩梭哈,但不到半小時,他的四個口袋又變得一樣重了,渾身輸了個精光。 這一次,贏錢的還是那個叫彭楠的保險公司主管。 看著張萌懊惱的模樣,彭楠微微一笑,還是如上次那樣,抽出十塊錢,送給張萌當車費。他一直認為,日行一善乃快樂之本。人不可貌相,說不定哪天眼前這個輸紅了眼的賭徒也會飛黃騰達,到那時,人家就會成為自己的潛在客戶。 張萌接過錢後,不好意思地抱抱拳,蠻江湖習氣地說:「彭先生,日後你若需要兄弟幫忙,只管說一聲,我張萌定當以死相報!」 聽到張萌的這句話後,彭楠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他看了一眼張萌,問:「你姓張?」 張萌點點頭。 彭楠忽然笑了,放下手中的撲克,結束了牌局。他搭著張萌的背一起出了地下賭場,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問:「張先生,你想掙錢嗎?一大筆錢!」 「想,做夢都想!」張萌答道。 他不會忘記自己曾經向女友做出的約定,再過一年,他一定會開著一輛屬於自己的車,風風光光迎娶女友。可他現在卻一文不名,他不知道能拿什麼來實現自己的承諾。 他太需要錢了,面對掙錢的機會,自然不會放棄。 【7】 彭楠掛完電話後,便對那位叫陳孟的客戶進行了一番調查。很快他就得知陳孟罹患胃癌,已是到晚期了,最多還能活兩個月。 如果陳孟保的是健康類的險種,或許他在此時更改受益人,還能讓彭楠理解。畢竟他馬上就會因病離開人世了,保單很快就會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