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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來幹什麼?」我惱火地望著他。 他肥大的鼻翼像巨大的白蛾鼓翅那樣翕動著,眼睛愈加鼓凸起來。 「我來拿我的箱子。」 「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我喝問。 他伸出一隻手,「給我。」 與此同時,他的另外一隻手從背後挪出來,就像一個殺手從黑暗的角落中悄無聲息地走出。那手裡攥著一縷寒光。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那是一把刀,有一尺來長。 這把刀令我啞口無言了,本來我還想罵幾句難聽的話,但它一下子就讓我客氣了。 我乖乖地帶他到臥室,把箱子拖出來放到他腳邊。我注意到他原本空洞的凸眼睛裡立刻掠過了一道光芒。 我剛想壯起膽子問問他箱子裡到底是什麼,他已經抬起手給了我一刀。 又是一刀。 再一刀。 我就像慢鏡頭一樣倒下了,我躺在地板上,感到肚子上像是有一些熱水淌過,那口箱子就橫亘在我眼前,龐大得像一條方形的山脈,可我的眼睛卻有點像調不准焦的望遠鏡,任由它一陣清晰一陣模糊。我看到它離地而起,懸晃在空中,跟隨著一雙穿著黑皮鞋的大腳慢慢飄進了虛無里,隨後我的耳朵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清晰得就像是對著麥克風發出來的。 然後就什麼都消失了。 我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我身上纏著浸了血的繃帶,但幸運的是我還活著。 幸虧我叫了那份外賣,他走後不到十分鐘,送餐的小伙子發現了順著門fèng流淌到樓道中的血,趕緊幫我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至於那個劉崢(當然是假名),他逃之夭夭,從此消失不見,不僅到現在仍沒有抓到他,甚至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是個謎。 我只知道,他是個綁架犯。 【12】 對他的所作所為,我只能盡最大的想像力去猜測,因此接下來的推斷,未必就是真的。 一起綁架案,最難的環節是什麼?想想就知道了,是安全地取回贖金。 要知道,那些家屬一點都不講信用,動不動就報警,然後警察就會蹲守在約好的地點,架起網,守株待兔。 取贖金這一環節是綁架是否成功的決定因素,我猜他一定花費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而小洋樓上那個女人的縱身一跳也許就是他絕妙構想的源頭。 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跳樓,想必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但我相信是這件事啟發了他。 也許事發當時,他就混在圍觀的人群里,若有所思。 他肯定也了解小洋樓資本家跳樓的傳說,這傳說流傳了半個多世紀,這一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把這兩件事嫁接到一起,誕生了一個膽大妄為的計劃。 於是,人質家屬接到一個離奇的勒索電話。 「準備一百萬 準備一個舊式的鐵皮箱 把錢裝進去 焊死 帶上鐵鍬和粗繩索 打車 到桂華路 現在下車 右拐 走 繼續走 進右手邊的工地 有沒有看到那口井 對 掀起石板 下井 下,別他媽囉唆 用鐵鍬挖,挖坑 挖深一點 對,把箱子埋進去 好,石板蓋好 回家 半個月後保證放人 不許報警,否則就準備收屍吧 」 至於他們報不報警,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他要做的就是儘量規避風險 找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人去替他拿回那筆贖金。 這就是他整個計劃的核心。 這個人必須是與他毫無瓜葛的,這樣即便被抓,也牽涉不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挑中我的,也許他是我的忠實聽眾,也許他偶然在收音機前聽到了我在喋喋不休地重複我們的熱線電話,不過,無論從哪方面看,我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人選。 他編織了那樣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逐漸把我帶進了他的迷局,他的最終目的,是引著我下到井裡挖出那口箱子。 被綁在出租房床上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張可憐的肉票,而我在電話里聽到的男人的慘號聲,也許就是他自己錄的,同樣是假象。 他肯定一連幾天監視著我,一旦我被抓,他便會立即潛逃;如果我拿到錢,那麼他就儘量想辦法拖延幾天,確認安全無虞後,再潛入我家將我殺掉,把錢帶走。 至於那個修鞋老頭,我想應該是他計劃外的一個驚喜,即便我沒有遇到這個老人,他也會通過別的方式把想讓我知道的「線索」都透露給我。 他做到了這一切,幾乎完美無缺,只是收尾時差了一點,沒有把我殺透。但這無所謂了,是否殺掉我並不是他計劃的主幹部分,只是些細枝末節。 半年後,我養好了傷,我的聲音仍舊飄蕩在城市的夜空里,也仍舊有熱情的聽眾打進電話來讓我分享他們的故事,只是,我再也不同他們見面了。【1】 在我們這座小城市裡,做保安的收入也就是八九百的樣子,多也超不過一千塊錢,我是迫不得已才幹了這一行。八百,八百,八百,我連拿了三個月的八百,真是心灰意冷,就在我打算重新找份工作時,那個女人來找我了,她真是我的貴人。 那是個陰雨綿綿的午後,她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來到了我守護的大樓前,當時我正在樓門口值班,她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跟我提出了那個不大不小的要求。她說,只要我同意幫她做那件事,她願意一次付給我一百塊錢,而且是來一次給一次錢,絕不拖欠。 我驚愕地望著她。她的這個要求實在是讓我感到匪夷所思,甚至帶有著一些恐怖與瘋癲的意味,我覺得她一定是神經錯亂,可是,當她把第一個一百元塞到我手裡時,硬咔咔的紙幣頓時軟化了我,我臉上露出了討好的笑。我管她呢。 她要我做的事十分簡單:在我半夜值班的時候,給她開一下樓門,然後把她帶到這棟大廈的天台上,容許她在那裡燒半個小時的紙。她要連燒三個晚上。我忙不迭地答應了她,問她過來的時間,她說如果夜裡雨能夠停,那就從今天晚上開始。「謝謝你了。」她眼睛裡閃耀著喜悅的神采,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就像搞定了人生中極其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把收攏在手裡的雨傘再次撐起,就像一隻巨大的蝙蝠砰地展起了黑色的翅翼,她朝著我點了點頭,慢慢走進雨霧中去了。 我琢磨了一下,終於理出了一些頭緒,從燒紙這個情節,我猜測應該與兩個月前的那件事有關。兩個月前,有個女的從這棟樓的天台跳了下去,把自己摔得軟綿綿的。 她一定是來祭奠那個女人的,一定是。 【2】 當天晚上,雨是在將近10點停的,我透過值班室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街道像是被刷了一層亮漆,零星經過的車輛像是船舶滑行在水上,昏黃的街燈散發出濕漉漉的光。我正在想著女人還會不會來,突然,一輛紅色的夏利計程車遠遠地駛來,停在樓下,從車裡下來的正是那個女人,她沒有再撐傘,卻換了件黑色的連衣裙,使得裸露在外的手臂與小腿顯得尤為白皙。 我趕忙下樓為她打開了樓門,引著她搭上電梯,直達12層的頂樓。通往天台的門從前都是敞開的,自從兩個月前那個女人在這裡一躍而下,那道門就被掛上了巨大的鐵鎖,鎖的鑰匙就掛在我們值班室的牆上,下午我找了半天,才把它從一大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中挑出來。 四周安靜得可怕,為了讓自己心情更放鬆一些,我一邊開門,一邊跟她搭話,問她是不是前來祭奠那個死去的女人的。「祭奠?」她像是愣了一下,嘴裡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就算是吧。」 然後她把嘴湊到我的耳邊,小聲告訴我,「我也是沒辦法,我不來,她就天天纏著我。」 「誰纏著你?你說誰呢?」我打了個冷戰,正要擰動鑰匙的手停止了動作,定定地看著她。 她朝著那扇門努了努嘴唇,就像是在示意隔著一道門板正站在外面的某個人似的,「她,就是她啊。」 「你是說跳樓死的那個女的?」我的嗓子不禁有點發乾。 女人立刻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噓。」她皺著眉頭,一副惱火的模樣,「你小點聲。」 我真是進退維谷,我真想丟下她跑回值班室,或者乾脆跑到大街上,打一輛計程車叫司機一直開,找個溫暖而燈光充足的地方消退一下我身上的雞皮疙瘩。但是那三百塊錢像船錨一樣把我栓在這裡,我為自己打了打氣,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有什麼好怕的,以我的身板和肌肉,我一隻手就可以搞定她。 於是我把鑰匙大張旗鼓地插進鎖孔,摘下鎖,咣當一聲推開了天台的門,一陣急風挾裹著濕氣迎面打過來,我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推了一下。 女人繞著天台走了一圈,黑色的連衣裙被吹得呼啦啦翻動,就好像她正站在船頭一樣。她趴在水泥護欄上朝下望了一眼,仿佛是在張望黑沉沉的海面,扭臉問我,她是在這裡跳下去的吧。我搖搖頭,臉色煞白地回答她我不清楚,那個女人跳樓時我可不在場。 「反正就這吧。」她蹲下身,把手裡一直拎著的黑塑膠袋放在cháo濕的水泥地上,從裡面掏出一沓一沓的冥幣,塑膠袋空了以後,一陣風莽撞地吹起了它,它倏地撞下樓去,不見了。這時女人腳邊的冥幣已經整齊地碼起了一堆,她用一個不鏽鋼的防風打火機一張張燒了起來,火光把她蒼白的面孔鍍上了一層血漿的顏色。過了一會兒,她把臉轉向我。 「你別老在門口那站著,過來幫我一起燒。」 我只好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騰起的紙灰像一群黑色的飛蟲圍住了我,我伸手驅趕著它們。 「你知道她為什麼總是纏著我嗎?」她朝火堆中丟了兩張紙錢,我看著它們扭曲著化為黑色的灰燼。 「我哪知道。」我悄悄挪動身體,離她遠了一些。 「你猜猜。」 「你要非讓我猜,我就猜你做了虧欠她的事。」我不無惡意地說。 「你真聰明。」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個乾枯的笑容,就像一張白紙被嘩地揉皺了,「那你能不能猜到我做了什麼虧欠她的事?」 我想了想,「難不成她跳樓是你造成的?」 「那倒不是。」她又朝火光中添了一些紙幣,「死是她自己選的,只不過我讓她白死了。」 她抬起頭看著我,「你想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件事要是當故事聽,還真是蠻精彩的。」 【3】 她的講述是從一樁離奇的事件開始的,她對我說,要想把那件事說清楚,首先要從她的單位說起,因為那件事首先是發生在她一個同事身上的。 她叫趙春花,是市里水產協會的一名辦公室文員,她大學畢業就進了那裡,到現在整整三年。那是個小單位,除了正副兩位主任,只有她們三個女孩,工作也十分清閒,無非是看看電腦,收發一些文件,對於女孩子來說,那是份安逸的工作。 她的兩位同事,一個叫陳思雨,一個叫趙露,陳思雨長發,趙露短髮;陳思雨文靜,而趙露更時尚外向;陳思雨喜歡買雜誌、小說;趙露喜歡買衣裳和化妝品;趙露沒有陳思雨漂亮,她的嘴巴尖刻,不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