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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沒什麼人聽廣播了,也許哪天廣播就被取消了,不過那倒也好。 我是西城廣播電台的主持人,主持著一檔午夜的冷門節目,在絕大多數正常人都在睡覺的時段里,我乾巴巴地為少數不願或不能睡覺的聽眾朋友講述一些城市裡的奇聞怪事,用我的聲音撫慰他們的頭腦。 我的桌子上有一部深紅色的電話機,它是我那個節目的熱線,我每天都要在我的節目裡把它的號碼念上個十幾遍,因此,偶爾也會有聽眾打來電話,好心地給我提供他們的故事。 他們的故事絕大多數都很無聊,無非是些小市民的生活瑣事,沒人稀罕聽。 不過,偶爾也有例外。 比方說,我昨天下午接到的那個電話。 那真是個奇怪的電話。它是由一個中年男人打進來的,為我講述了一件離奇的事,我之所以認為它離奇,是因為他所說的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但是從他誠懇、一本正經的口吻里,我又感覺這個故事不像假的。 他說他叫劉崢,本市人,結婚七年,人們都說七年的婚姻會出現一些瘙癢。的確,最近他和妻子在感情上就出現了一些裂痕,甚至到了動用武力互相毆打的程度。他承認主要責任在他,他和別的女人有了點不清不白的瓜葛,被妻子敏銳地察覺了。 當他講到這裡時,我還沒有對這個故事提起多大的興趣,我委婉地建議他把電話打給《午夜傾心》的主持人那雪,我說她才是專門解答情感問題的大拿。 但這個男人馬上搶著說,王維老師你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呢,請你往下聽。 我皺皺眉頭,又不好硬掛掉電話,只好由著他往下說。 他說,他妻子察覺了他的不忠之後,就開始鬧事,在摔爛了家裡所有能舉得起的物品後,她還是不夠解氣,於是就去摔自己。上周六晚上,她爬上了小區附近一棟四層高的樓房,那棟樓緊靠著馬路,帶有一些西方建築的風格,是上世紀30年代由前蘇聯人修建的,一直使用到今天,現在仍作為市水利局的辦公樓指揮著西城市地下水的流向。他妻子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爬到了樓頂,然後,「啪」的一聲跳了下來。 她這一跳把我也嚇了一跳,我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這麼快就見了血。我定了定神,立即關心地追問他妻子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算她命大,只是右腿骨裂。」 我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 」他欲言又止。 他吞吞吐吐地說,「可是,接下來在她身上卻發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我重複著。 他忽然不說話了,停了足有幾秒鐘,聽筒里一片靜默的沙沙聲,我覺得他是在猶豫著什麼,接著他的聲音還是傳來了,壓得很低,簡直就是用氣流在同我講話了,他悄悄地說:「我妻子她、她好像被一個鬼魂給附身了。」 他的聲音像電流一樣穿過了我的脊背,使我的後背一陣蘇麻。 【2】 根據他的講述,妻子被送到醫院時已經不省人事,經過搶救後脫離了危險,昏迷兩天一夜,他像個稱職的丈夫那樣日夜陪護在她身邊,第三天她終於甦醒過來,可是令劉崢感到毛骨悚然地是,她的聲音竟然變了,不是從前他熟悉的圓潤甜美的女聲,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粗啞嗓音,就像一個男人正躺在她身體裡說話。與此同時,劉崢發現她的眼神也與原來大不相同了,那眼神硬邦邦的,看上去極為陌生。 她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注視著劉崢,然後慢慢低下頭,將自己的身體察看了一遍,又伸出手摸著頭髮和臉,愣了片刻,便爆發出一陣粗魯的笑聲,那不折不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笑聲,劉崢形容道,就是在小飯店的酒桌前經常能聽到的那種肆無忌憚的笑。隨後她猛地跳下床,就朝門外衝去,劉崢和一個男醫生用盡全身力氣都按不住她,最後一針安定劑的威力才迫使她安靜下來。 劉崢認為是某個陌生男人的鬼魂侵占了他妻子的身體,他說,他一定是趁著她跳樓的當兒進去的,那棟洋樓已經有些年頭了,那隻鬼也許在附近徘徊了許多年,終於等到了這次機會 還魂了。 他講述的時候我一直不置可否地保持著沉默。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於是他直言不諱地問我,王維老師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不是不信我? 「也不是不信,反正吧,總之 」我琢磨著怎麼才能和平地讓他把電話掛掉。我去年曾經硬掛過一個中年婦女的電話,結果她接連三天全天候撥打我的電話,接起來裡面就跳出她的怒罵。現在的人,脾氣都大。 「我聽出來了,你一定是不信,這我理解,因為最關鍵的部分我還沒說呢,等我說完了你肯定就信了。」 我握著話筒,愈發發愁了,「我說劉先生 」 「您先聽我說。」他完全不讓我說話,「我說到哪了?哦,她在醫院裡鬧得厲害,醫院也挺不高興,說其他患者有意見,最好送到精神病院去,我知道她不是精神病,哪有跳樓摔出精神病的?現在醫生的話不能聽,我就把她接回家,又怕她鬧騰,就把她捆在臥室的雙人床上,打算找個高人來驅驅邪,可找了好幾天也沒找到,咱也不知道高人們都隱居在哪,是不是都搬進山里去住了。昨天半夜她更嚴重了,連喊帶叫,不住嘴地罵我,罵得那叫難聽,吵著讓我放開她,說她要去找一口什麼箱子,她62年前藏在了一個地方,必須找回來,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放開他,就殺了我。王維老師你在聽嗎?」 我說我聽著呢。 「她是1977年出生的,我指的是我愛人,她今年32歲,62年前她還沒出生呢,不光她沒出生,連她媽媽都沒出生 」 我沒興趣聽他介紹他的岳母,於是打斷他:「你就是據此認為她是被鬼附身了?」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絕對不像胡說八道 」 他說:「王維老師我真不騙你。要不咱見面說,我找你也沒別的想法,你是主持人,認識人多,能不能幫我聯繫個高人什麼的,我知道你是個熱心的人,你可一定要幫我。」 我決定去見他當然不是因為他給我戴了高帽,還是他後面的故事吸引了我,尤其是那口箱子。 【3】 我們約在市府轉盤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見面,一個小時後我們就面對面地坐在了那片墨黑的天花板下面。他看上去不像個妄想症患者,三十出頭的模樣,穿一件米黃色的休閒服,圓臉,有點木頭木腦的,眼睛比一般人大,還有點微凸,說話時喜歡直勾勾地盯著人的眼睛看,傾聽時則不住點頭,但給人感覺他好像根本沒聽明白你的意思,點頭只不過是種應承和敷衍。 我們聊了一會兒,他只是把電話里那些內容又重複了一遍,增添了一些細節,我特意問到那口箱子,他說那鬼說得含糊,好像說是丟在什麼地方的一口井裡,只可惜不知道是哪裡的井。我抿了口拿鐵,說你真就那麼肯定他是鬼魂附體?他說絕對是,他妻子前後的變化太大了,一看便知。於是我提出去他家裡看看他的妻子,他欣然同意。他家住在東郊後峪的一個舊小區里,正是大風天,到處塵土飛揚,以至於下車後我揉了半天眼睛。樓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老樓,幽暗的樓道里堆滿了雜物,樓梯扶手上覆蓋著厚厚一層灰,讓人辨別不出它原來的顏色是紅還是黑。 他家在六樓,他開門時我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但走進臥室看到他妻子時,我還是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那還是個女人嗎?她穿著一套骯髒的白色睡衣睡褲,披頭散髮地躺在一架鐵床上,黑色的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張鼓脹變形了的嘴,嘴角里耷拉出一小塊灰黑色的布。她的四肢被幾條麻繩分別系在床頭床腳,腰腹部則被一條像是繃帶的白布條連同床板纏繞在一起,直纏了有十幾圈,綁得死死的,透過髮絲的空隙,能看到她正翻著眼珠盯著我倆。 「不是我心硬,不這樣不行,要不整棟樓都得瘋掉。」劉崢站在我身後小聲解釋。 不用他說,我全都看出來了。 我朝床邊走了幾步,沒敢走太近,就像在鐵籠外觀望著一隻猛獸。女人一直死盯著我。我轉過頭壓低聲音對劉崢說,能不能把她嘴裡的布拿掉,看看她說什麼。 劉崢走過去拽掉女人口中的布。 但出乎我意料,女人沒有叫,反倒表現得很安靜。她靜悄悄地望著我,我仿佛感覺到她周身瀰漫著一股鬼氣。 劉崢對她說,「把你昨天晚上的話再重複一遍,說說你是誰,還有那箱子是怎麼回事?」 女人把視線移到他臉上,喉嚨蠕動了一下,沒有出聲。 劉崢又問了一遍,仍舊如此,他轉向我,有些無奈地說:「一陣一陣的,也說不準什麼時候來勁,什麼時候又一聲不吭了。」 他說,要不我帶你去她跳樓的地方看看吧。 【4】 我站在街邊,遠遠地打量著那棟四層小樓。 它矗立在馬路邊上,深灰色,仿佛一塊巨大的方形水泥墩,正對著我們的那面牆上凌亂地攀著一些爬山虎的枝枝蔓蔓,間隙中露出黑洞洞的玻璃窗。 暮色中行人寥寥,街邊高大的梧桐樹發出海cháo般的呼嘯,不遠處一個圍起來的工地上騰起陣陣黃塵,真有些遮天蔽日的勁頭。我左右張望著,看到馬路斜對過的背風處支著個修鞋攤,一個乾瘦的老頭扎著滿是污跡的黑布圍裙,正坐在馬紮上給一隻高跟鞋粘鞋跟。我穿過馬路來到他身邊,同他搭訕,他不熱情,但也不顯冷淡。我問他上周有沒有看到有個女人在對面那棟小洋樓上跳樓自殺,他點點頭,說事發時他就在這兒,是親眼看著那女人被急救車拉走的。 我指著身後的劉崢告訴老人,跳樓的就是她的愛人,我是市電台的記者,想跟他了解一下當天的情況,能不能把女人跳樓的過程詳細說一說。老人搖搖頭,說他知道的也就這麼多,那天他一直都在低頭修鞋,那女的是怎麼跳下來的其實他也沒看到。 又聊了一會兒,見問不出什麼新東西,我站起來,朝停車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幾步心中一動,便又折回去,問道:「大爺,這棟小樓,除了上周那個女人跳樓自殺外,這麼些年有沒有發生過別的什麼事,比如說自殺、兇殺什麼的。」 「有倒是有,不過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都過去好幾十年了。」老人頭也不抬地說。 我立刻在他身邊坐下了。 【5】 老人告訴我們,這一帶幾十年來流傳著一個故事,一直居住在附近的老戶都知道,說是解放以前,這棟洋樓的主人是個開紗廠的資本家,不是姓蘇就是姓黃,一天夜裡,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人爬上樓頂跳樓自殺了,腦袋砸在樓下的洋灰地面上,當場腦漿迸裂。 我問,這事發生在解放前,還是解放後? 大概是解放前吧,我那會兒還是個小孩,資本家發喪,我還跟著大人去瞧熱鬧,趴著牆頭往裡看,那時候這裡還不是馬路,更沒有這麼多的樓,這一片,也包括咱們現在坐的這塊地兒,全是人家的宅院。那天看熱鬧的可不少,都趴著牆往裡瞅,攆都攆不走一旁的劉崢興奮起來,他把我拉到一邊,滿臉的激動,嘴唇抖得如同我們頭頂上方梧桐樹的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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