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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靜了,“網上罵我們的不止你一個,虱子多了不癢,送客!”

  “丁零丁零……”

  我皺著眉頭揮揮手:“我要接電話了,送客。”

  辦案人員把老爺們兒拉出了辦公室。

  “現在是八點半,九點之前,到盛世花園工地。”師父在電話里命令道。

  “這,這個現場怎麼看?”大寶站在積水裡,東張西望,說,“全是水。”

  林濤也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麼看,啥痕跡也沒有了呀。”

  我環顧了四周。雖然積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環境確實是狼狽不堪。各種建築垃圾被大水沖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側被衝垮,順著污濁不堪的泥水向低處的下水道里流去。

  積水的水面已經下降到齊踝深的高度,嬰兒的半具屍體已經露出水面,隨著水流輕輕地搖晃。除去面色青紫的慘狀,這個嬰兒像是在搖籃里睡去似的,五官看起來極為可愛。

  最看不得孩子的離世,我走到嬰兒的旁邊,端詳了一番,心頭湧起無盡的傷感。

  “這是誰家的孩子?”大寶問身邊的王法醫。

  “廢話,”我正感覺胸中發悶,就把氣撒在了大寶身上,“誰家的孩子都知道了,還需要我們來嗎?”

  王法醫點了點頭,說:“是啊,很奇怪,這個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幾個還沒有拆遷的村子,沒有其他人了。可是轄區派出所並沒有接到孩子丟失的報案啊。這么小的孩子丟了,肯定會第一時間報案的。”

  “你們有什麼看法?”我問。

  王法醫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拿起孩子的一隻小手,說:“你看看。”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細條狀的擦傷。

  我低頭想了想,走到屍體附近的一個被衝垮了一半的沙堆里,拿起勘查箱裡的小鏟子,開始挖起了沙子。

  “這損傷是怎麼形成的?”大寶自言自語道,“一條一條呈細條狀,顯然不是虐待傷,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傷。”

  經驗豐富的王法醫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說:“秦明的想法是對的。”

  “沙?”大寶推了推眼鏡,說,“哦,是玩兒沙子形成的。不過現在現場破壞殆盡了,想找痕跡不太可能了呀。”

  “這個孩子看起來也就一歲多,走路都走不穩,還會玩兒沙子?”我對剛才莫名的火氣略感抱歉,語氣緩和了一些,說,“而且,你見過小孩子玩兒沙子能把手玩兒出這麼多擦傷的?”

  “就是因為小,才會弄出傷嘛。”大寶不服氣地嘟囔道。

  我沒再吱聲,低頭繼續挖沙。挖了一會兒,我看見了一根白色的細細的帶子。我心頭一緊,扯出來一看,果真是一條孩子的小圍巾。

  胸中的悶氣又在積聚,我只覺頭皮發麻,雙耳轟轟直響。我說:“埋孩子的地點就在這裡。”

  王法醫點點頭表示認可:“是什麼人這麼禽獸不如?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大寶翻了翻眼睛,終於反應過來:“你們……你們說他是被活埋的?”

  我們從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經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這樣的情況極為少見,因為一般人是不會乖乖就範的,但是這么小的孩子例外,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醫把屍體挪到一個乾淨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鉗夾開嬰兒的眼瞼:

  “你看,孩子的眼瞼里有沙子,結膜有充血,說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時候還有眨眼運動。如此看來,手上的細小擦傷,應該是一種緊緊抓握沙子的生活反應。”

  大寶點了點頭。

  我看了看四周,因為地處偏遠,沒有什麼圍觀群眾。我轉頭對轄區民警說:“肅清圍觀群眾,我們就在這裡就地解剖。”說完解剖二字,感覺心中就像有一塊大石壓著,喘不過氣來。用手術刀在這麼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劃,對法醫的心理也是一種摧殘。

  “你說會不會是棄嬰?”大寶說。

  我搖了搖頭,說:“棄嬰一般都是丟棄在福利院或別人的家門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即便因為種種原因丟棄,也都是心痛無比,更沒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說了,棄嬰一般都是剛出生不久就丟棄的,這個孩子都一歲多了,而且穿戴整齊,衣物檔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棄嬰。”

  “如果是一歲多以後發現孩子有病呢?”大寶說。

  “秦明說了,衣服的檔次不差,家境應該還不錯,”王法醫說,“沒有理由不治病卻弄死他呀。”

  “有沒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說。

  我顫抖的手術刀緊貼孩子的小小胸膛,幾次鼓足勇氣,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醫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後抬起手術刀,劃開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膚。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時,一股熱血衝進了我的腦門兒,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把這個狗娘養的畜生繩之以法。

  嬰兒的骨骼沒有發育完全,皮膚薄,所以解剖工作進展得比較快。我和王法醫一左一右地站在嬰兒兩旁,動作迅速地檢驗著孩子胸腹腔的各個臟器,在即將結束工作的時候,突然聽到大寶叫了一聲:“別動!你們看,孩子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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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大寶的一聲叫喊驚得頭皮發麻,停下手中的活兒,觀察了一下:“沒動啊,你吵吵什麼!”

  法醫應該是崇尚科學的無神論者,我為我的驚訝而感覺到可笑。

  “我們來的時候,屍斑、屍僵還都存在,”王法醫說,“確證死亡了的。”

  有很多朋友問過我,你們解剖的時候就不怕所謂的死者沒有死嗎?我告訴過他們,法醫在檢驗屍體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數小時以後,必須是要等到死者的屍斑、屍僵都形成才能進行。因為屍斑、屍僵是確證死亡的重要指標,和醫生宣布死亡是兩回事。醫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後幾個小時看到死亡徵象才宣布死亡的,他們通常檢測不到生命體徵就會宣布死亡,但因為一些假死現象,可能會出現“詐屍”的情況。而法醫,包括入殮師是必須看到死亡徵象才會驗屍、火化,所以不會出現“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動了幾下手術刀,明白了怎麼回事,說:“你真是瞎添亂,孩子屍體的重量輕,我們手術刀的挪動會帶動孩子的屍體。成人重量重,所以不會因為我們動作力量的影響而動。”

  大寶尷尬地一笑:“沒解剖過孩子的屍體。”

  經過屍檢,我們確證了孩子是被活活埋進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們看見的體表徵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礫,尤其是孩子胃裡有不少夾雜著沙礫的辱汁。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現的生活反應。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沒有發現損傷和疾病。這是一個長相可愛、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屍僵還存在,根據屍體徵象的推斷,孩子的死亡時間應該有三十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應該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謀殺,”大寶說,“殺親的可能性又很小,那麼屍源應該很好找啊。”

  “還有一種可能,”我呆呆地看著已經fèng合好、重新回歸安詳的孩子,說,“他的全家,都被殺了。”

  “這個只能靠外圍調查了。”王法醫說,“這么小的孩子,可能連戶口都沒有登記,除了從衣物上尋找一些線索,其餘尋找屍源的辦法都不適用。到最後,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丟臉了。”

  “總之這是一起謀殺案。”我說,“先立案,然後外圍調查,我就不信這個範圍不大的區域裡還找不出一個丟失了的孩子的線索。另外,孩子胃裡的奶樣成分,送去進行DNA檢驗。”

  省城的刑偵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強,不僅因為有雄厚的財政作為後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刑警都是得力幹將。當天下午,在我還沒來得及平復自己心情的時候,王法醫就打來了電話。

  “發現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王法醫說,“距離現場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我知道那裡。”我急於知道線索的細節。

  “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落。”王法醫說,“據那裡的一個村民反映,村裡的一戶申姓人家,有一對兒女。可是,昨天他們聽見夫妻倆的吵架聲,卻沒有聽見孩子的哭鬧。據舉報人的辨認,這個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們和偵查部門一起去會會這家人。”

  申俊是個消瘦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非常醜陋。

  “這個是你的孩子嗎?”偵查人員向申俊出示了嬰兒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顫抖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的舉動讓我大吃一驚。一個父親看見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應該是這樣冷靜的表現。看著偵查人員驚訝的表情,我知道他們的想法和我一樣。

  “你的妻子呢?”偵查員問。

  申俊沒說話,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聽說你還有個五歲的女兒。”

  “她倆一起走了。”

  “去哪兒了?”

  “孩子丟了,我們吵架了,她就帶著女兒跑了。”

  “孩子去世了,你不難受?”

  “難受有什麼用?”申俊耷拉著腦袋說,“昨天知道孩子丟了,我就知道他氣數已盡。這么小的孩子,還能找得到嗎?”

  “你的妻子是什麼人?”偵查員說,“我們怎麼查不到你們的結婚資料?”

  這個信息我開始不了解,聽見的時候吃了一驚。目前農村確實還有很多人沒有登記結婚,卻生活在一起很多年,養兒育女。

  “她是大西北來這裡打工的。”申俊說,“前幾年我賣沙發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過她是孤兒,沒有戶口,所以你們查不到。”

  偵查員還想再問一些什麼,我拍拍偵查員的肩膀,意思是把這個男人帶回去再問。

  “你懷疑他嗎?”大寶坐在警車裡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的異常冷靜不能不讓我產生懷疑,還有,這個女人既然是孤兒,她帶著孩子能跑去哪裡?她不具備賭氣出走的條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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