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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選擇了自殺。

  “這個選擇是錯誤的。他應該接受處罰。可我父親太懦弱,他受不了。他無法接受自己犯下的罪。然而,他並沒轉嫁責任。他雖然懦弱卻不卑鄙。他想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清算自己的罪孽。我覺得我也有那麼做的必要。如果還來得及,我必須清算自己的過失。”

  藤野涼子點點頭,鬆開抱在胸前的雙手,挺直腰背。

  “法官,我要將報紙上有關神原證人親生父母的報導,以及證人家庭成員的照片作為書面證據提交法庭。”

  “本法庭予以受理。”

  “主詢問到此結束。”藤野檢察官看向野田健一,“下面輪到野田了。”

  所有來場者的目光集中到了健一的身上。

  事到如今,還能作怎樣的交叉詢問呢?自神原當上檢方證人之時,一切已完全顛倒,這在真實的法庭上絕對不可能發生。

  昨天他們商量好,此時健一要從辯護席上站起身說:“不需要交叉詢問。”因為已經沒什麼可問的了。

  然而此刻,健一胸中卻有話要說,也有問題要問神原,還希望讓整個法庭都能聽得到。

  “請問證人,”健一剛開口,神原和涼子便立刻面露驚訝之色,“你覺得,你遭到柏木卓也的怨恨了嗎?”

  “啊?”神原和彥不由得拉高音調。

  “在過去的某個時期,你們或許是趣味相投的好友。可聽了你剛才的證言,我認為,至少從柏木向你提出做遊戲的時刻起,或者說,自從他拒絕上學,開始與正常生活的你拉開心理距離的時刻起,柏木已經開始怨恨你了。如果‘怨恨’這個詞太過強烈,換成‘沒有好感’也行。”

  “我不太明白。”神原證人嘟嚷道。他並非不明白健一的話語,而是不明白健一到底要做什麼。

  “他很痛苦,你卻愉快又充實地過著每一天。這令他羨慕又沮喪,所以他要折磨你,作弄你。柏木的心思是否是這樣的,你沒有感覺到這一點嗎?”

  神原和彥的目光游移不定。他沒有回答。

  “那天在樓頂上和柏木交談時,你不是感覺到柏木在蔑視你嗎?你剛才這樣說過。”

  “是的。”神原和彥低聲應道。

  “你認為,這其中是否夾雜著他對你的怨恨?”

  “我不知道。”神原回頭看了看涼子。涼子頗覺不安地皺起眉頭。健一握緊拳頭,手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柏木與你在屋頂上的見面是經過精心安排的,並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不是嗎?”

  “是的,可是……”

  “他表演了一出要從那裡跳下去的戲,要讓你震驚,讓你失魂落魄。他是為此才這樣安排的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健一鼓起勇氣,提高嗓音:“那天夜裡,柏木想葬送的,恐怕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也許他還想葬送別人的性命。”

  猛烈的心跳令健一渾身顫抖。

  “下雪是偶然的。可那畢竟是十二月的半夜,是空無一人的教學樓樓頂。柏木顯然是事先計劃好的。你被十萬火急地叫了出去,內心十分困惑。更何況完成那場遊戲的你原本就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讓神原和彥疲憊不堪,心力交瘁之後,還不讓他休息,非要他到學校里去,這一切不正是柏木卓也的算計嗎?

  “更何況,你瞞著養父母偷偷溜出家門,心中既內疚又恐慌,心理狀態很不穩定。”

  神原臉上泛起責難的神色:野田,你到底要講什麼?

  “你之前的證言已經證明,柏木對死亡相當感興趣。他希望看到身邊的人死去,希望體驗這樣的感受。他想藉此找到活著的實感。”

  “請稍等一下。”

  健一無視神原的制止。

  “各位陪審員,請好好回想。柏木心中一直有這樣的願望。”

  大家都在回想。不只是溝口彌生,就連一直冷靜沉著的蒲田教子也儼然一副臉色慘白的模樣。

  “請問證人,”健一面向神原問道,“你是否覺得,那天晚上柏木叫你出去,也包含著讓你赴死——將你引上死亡之路的企圖?”

  “法官,我反對!”

  健一無視涼子的反對,毫不服輸地拔高嗓音。

  “柏木的企圖並未得逞,反倒是他自己翻過鐵絲網,站到危險的位置上。在這種情況下,要救助柏木必須冒生命危險,不是嗎?”

  神原和彥滿頭大汗,沒有回答。

  “或許正是由於你釆取了不符合柏木企圖的行動,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你作出不能再冒險的正確判斷,抽身離開現場。即使造成柏木死亡這樣令人遺憾的後果,可你的行為並非出於‘未必故意的殺人意圖’,而是正當的自我防衛,應該可以這樣考慮吧?”

  所有來場者全都驚得目瞪口呆。

  “交叉詢問到此結束。”健一坐了下來,可渾身的顫抖仍未停止。他膝蓋發抖,腳底虛浮,汗水一下子從全身的毛孔噴涌而出。

  “肅靜!”井上法官再次敲響木槌,“請神原證人退出證人席。”

  神原和彥回到了野田健一身邊,嘴巴和眼睛全都張得大大的。他腳步踉蹌,用手扶住桌子才慢慢坐了下來。

  陪審員們面面相覷。旁聽席上響起嘰嘰喳喳的噪音。

  健一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頭,目光與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的視線對在了一起。佐佐木吾郎向他豎起大拇指,萩尾一美兩眼通紅地對他笑了笑。

  對兩名事務官的表現,藤野檢察官視而不見。

  “你都說了什麼啊?”神原和彥的嘴角顫抖著。

  “我只說了該說的話。”

  “柏木的父母……”

  “事實是事實,可能性是可能性,不能混為一談。我是這麼想的,所以就問出來了,因為我是辯護人的助手。”

  健一笑了。他已經能夠笑了,還在顫抖的手指緊緊交握在一起。

  不,不僅如此。不只是為了完成助手的使命。因為我明白,所以我不能沉默。

  我非常明白。我知道在我想將父母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時,“殺人意圖”是如何出現在我身邊,如何要求我,如何催促我的。

  那是個沒有臉的傢伙,漆黑一片,沒有固定形狀,所以它想要形狀。“小鬼,快給我一張臉,讓我在這個世上成形。我要藉助你的力量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快點,快點,快點!”

  那不是恐怖,那只是一種饑渴。我懂。

  所以我能夠分清,去年聖誕夜的深夜,在這所學校的樓頂,與雙手扣住鐵絲網的柏木卓也對峙時,神原和彥到底處於什麼狀態。

  你只是恐懼罷了。你又冷又怕又生氣,只想從那裡逃走。你的身邊並沒有一個糾纏著你,高喊“給我一張臉”的無恥之徒。你孤零零地,無比絕望地面對著柏木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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