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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長龍也是你殺的吧?”

  “我沒想過殺他——是他來找我的麻煩,凌晨非法闖入,用刀對準我的胸口。搏鬥過程記不得了,總之等我清醒回來,這老頭變成了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儘管是正當防衛,但我身上還背著命案,一旦落到黃海警官手裡,早晚都要被抓出來。我選擇連夜逃跑,但到處都是警察,去火車站之類的地方,都是自投羅網。而且,逃亡前我還想做一件事。”

  “你要殺谷秋莎?”

  司望的體力已漸漸恢復,胳膊稍微用力,反而越發疼痛。

  “這輩子我最恨的人就是她了!不知不覺幾年間,我的妻子居然閹割了我,任何男人都不會饒恕她的。我殺了她,這個自己不能懷孕,竟也不准丈夫生育的女人。幸虧在跟她結婚以前,我給另一個女人留下了種子,她居然為我生了下來——如果沒有繼宗,我不知道為何還要這樣活下去?”

  “於你而言最珍貴的——就是你的孩子。”

  他又點起一根香菸,嘴唇有些發紫,“我慘到了這一步,整天過著老鼠與野狗般的生活,哪怕槍斃都比現在這樣更好!可我要是死了,誰來保護我的兒子?他將永遠變成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一輩子在所有人的歧視中活著,就像當年死去的申明——我可不想讓我的兒子變成申明一樣的人!”

  “你會害死他的。”

  “不,我會和繼宗一起生活。”路中嶽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不會明白的。”

  “還有個問題——你怎麼一下子把我認出來了?跟小學時候相比,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吧。”

  “回到這個地方,我就白天睡覺,黑夜出沒。我記得你原來的住址,跑過去才發現已成了工地。我用盡各種方法打聽,還要避免被人看到我的臉,終於發現了你住在哪裡。我悄悄跟蹤你,比如兩周前的晚上,你跑到大排檔跟人聊天吃東西。”

  “怪不得感到有雙眼睛在盯著我。”

  司望心裡卻是一萬個後悔,當時幹嗎不叫住葉蕭,立即在四周搜捕通緝犯?

  “小朋友,我還是要感謝你陪我聊天——八年來,我第一次說了那麼多話!”

  “我不是小朋友。”

  “對不起,我出門去找一個人,請你乖乖地坐在這裡,再見。”

  十九歲的男孩脫口而出:“來不及投胎嗎?”

  這是申明高中時代的口頭禪,路中嶽心頭一陣狂跳,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從行李箱中掏出一卷膠帶布。

  司望剛要掙扎,嘴巴就被膠帶封住。路中嶽拍了拍他的臉,檢查過房間與窗戶便離開了。

  安息路19號,凶宅,墓穴般寂靜的二樓,繩索與膠帶的監獄中,司望發出瘋狗般的鼻息聲。

  第十五章

  2014年6月19日,晚上七點。

  天色漸暗,頭頂聚著幾層濃雲,始終沒有一滴雨落下來,cháo濕的空氣悶得讓人窒息。

  歐陽小枝一整天都沒出門,就像所有暑期的老師,宅在家裡準備旅行計劃。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南明路?就像兩年前的今天,去給那個人燒紙錢,卻害怕又會撞見司望……

  忽然,她有些想他了。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與脖頸,想起那個少年修長的手指,冰涼地滑過皮膚的觸感。撲到衛生間的鏡子前,看著她這張三十七歲的臉,明白無誤即將變老的臉,或許再過幾年,司望就認不出她了。

  緩緩打開水龍頭,異常認真地洗了把臉,抹上慡膚水與潤膚液,用粉底塗抹面孔;打上少許眼影膏,毛刷清掃眼影粉,在上下睫毛畫出眼線,再用睫毛卷掃兩次;細心地掃過胭脂粉,用唇筆畫出自然的唇形,幾乎看不出痕跡,卻能擄獲年輕男人的心;最後,她拿起木梳整理頭髮,意外發現了一根白髮,用力拔下來,髮絲又如黑色瀑布流淌在肩頭。

  小枝帶著幾天前買好的錫箔與紙錢出門了。

  這是她新租的房子,在郊區某個老式小區,入夜就沒什麼人氣,連學校同事都不知道這個地址。走下黑洞洞的樓道,感覺一陣心慌,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似有一陣嚶嚶的哭聲,她知道這是幻聽。

  來到樓底的走道,突然一隻手蒙上嘴巴,還來不及掙扎,某種特彆氣味直衝鼻子,失去知覺的瞬間,閃過兩個字——乙醚。

  一小時後。

  歐陽小枝在安息路19號凶宅中醒來。

  腦袋依然昏昏沉沉,就像睡了漫長的一覺,又仿佛已死過一回,剛從棺材裡睜開眼睛,她看到了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面色乾枯,下巴光滑,沒有半根鬍鬚,額上有塊淺淺的青色印記。

  距離上次見到已過去二十六年,她卻認出了這張臉。

  1988年,暮春時節,南明高級中學的對面,他是青春年少的高三男生,她卻是可憐兮兮髒巴巴的小女孩。

  她偷了他一塊雞腿,結果被他抓住實施懲罰,關死在魔女區的艙門內。

  如果,不是三天後出現的申明,她早已是地下的一具乾枯瘦小的骨骸。

  八年來,她一直在尋找這個男人,期望殺了他。

  為了申明。

  小枝想要站起來說話,卻發現完全無法動彈,手腳已被牢牢捆住,連同一把木頭椅子。

  她轉頭看到旁邊的木床,還有對面木柜上,幾個沒穿衣服的古老娃娃——十歲前在流浪漢的垃圾場裡,常會撿到這種被人丟棄的玩具。

  最後,她看到了司望。

  都長到十九歲了,越髮結實與健壯了,不知高考成績怎樣?會考上哪所大學?他同樣被五花大綁,頭頂有大攤血跡,嘴上封著一卷膠帶,面目猙獰地晃著腦袋,眼裡全是驚訝與擔憂。

  “司望!”

  她大聲呼喊起來,卻被路中嶽掐住脖子,痛苦地咳嗽幾下。司望幾乎要瘋狂了,膠帶底下滲出鮮血,大概是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歐陽小枝,我用了幾個星期,剛查到你的下落。在你家樓下,我潛伏了整整一天,真擔心你會不會到明天都不出門。果然你的錫箔與紙錢,證明了你還是想去南明路與魔女區。”

  “兩個月前,那個古怪的電話,就是你打來的吧?”

  “是啊,我是從陳香甜那裡問到你電話號碼的。”

  “你終於去找她了?”

  路中嶽再度點起一根煙:“我殺了她。”

  小枝微微顫抖,看了看司望的眼睛,昂起頭說:“那你也殺了我吧,但請把這個男孩放了,他是無辜的。”

  “我在找另一個男孩,你應該知道他在哪裡吧?”

  “不知道。”

  他從小枝的包里翻出一台手機,在通信錄里翻了一遍,很快找到了那個名字:路繼宗。

  路中嶽無情地扇了她一個耳光:“我兒子果然被你藏起來了。”

  隨後,他強行在小枝嘴上貼住膠帶,看著她慌亂的眼神,路中嶽掏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路繼宗的號碼。

  “喂,你好,是路繼宗嗎?”

  “你是誰?”

  電話那頭傳來個年輕的聲音,路中嶽壓抑著自己的興奮,平靜地回答:“我是歐陽小枝女士的律師,她有些事委託我來處理,請問你現在哪裡?”

  “現在嗎?”路繼宗有些猶豫,電波中的聲音很是嘈雜,“七仙橋的沙縣小吃。”

  “好的,晚上九點半,你還在嗎?”

  路中嶽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八點三刻。

  “還沒下班。”

  “請你等我,再見。”

  歐陽小枝開始劇烈掙扎,繩索卻越發嵌入肉中,疼得幾乎要掉下眼淚。當她停歇下來,發現司望眼中也含著淚水。

  幾分鐘後,路中嶽拿上來幾桶汽油,還有個奇怪的黑色機器。他裝進兩節電池,看到紅燈閃爍後說:“至少夠用24小時!”

  司望嘴上滲的血更多了。

  隨後,路中嶽收拾好行李,順便把垃圾都清理出去,包括所有的菸頭,屋裡沒留下任何痕跡——除了兩個活人與幾桶汽油。

  安息路的凶宅,只剩下司望與歐陽小枝。

  隔著一層窗簾,可以看到黑夜路燈下銀杏樹葉搖曳的影子。

  屋裡瀰漫著刺鼻的汽油味。

  司望用鼻子出著粗氣,嘴裡的鮮血流了又干,幹了又流,膠帶緊緊封著嘴唇,恨不得將舌頭咬斷。

  忽然,他想起了媽媽。

  掙扎移動椅子,渾身肌肉都要爆炸了,依然無法靠近小枝。相隔不到半米,兩個人都被膠布封著嘴巴,她卻通過流淚的眼睛——

  你是申明老師!

  剎那間,他看懂了這句話,但只能用眼神來回答:我是!

  歐陽小枝的視線卻被淚水模糊,想起2012年12月21日,那個冷到冰點的夜晚,她看到了司望的身體,少年充滿光澤的赤裸的身體,在後背心偏左的位置上,有條刀疤般的紅色胎記。

  上輩子留下來的傷口?

  世界末日,小枝卻什麼都不說,只是憐憫地親吻他的後背,轉眼就被瘋狂洶湧的cháo水淹沒……

  她瞪大眼睛,看著被膠帶封住嘴巴的司望,再也無法將他與申明老師分辨清楚了,臨死前還有一句話要跟他說——

  申明老師,我知道你最後一個疑問:十九年前,在你死的那天中午,我為什麼約你在晚上十點魔女區見面?因為,我從你告別的眼神中,看出了你殺人的欲望。所以,我想要趕在你殺人之前,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魔女區……

  司望完全看懂了,也恨不得大喊出來:想要什麼?

  白痴!小枝真想打他一個耳光!

  她繼續用眼睛說話——

  想要把我給你!那將是我的第一次。可惜,申明老師,那晚你被人殺了,我的第一次沒能留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全世界都知道,你的未婚妻拋棄了你!所有人都拋棄了你!可憐的人,你失去了有過的一切,如果——那一夜,我能把自己給你的話,你就不會再想殺人了,至少你還有小枝,不是嗎?申明老師。

  大顆的淚珠,從司望十九歲的眼裡滑落——他終於明白:她是為了讓申明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淚水化開小枝的妝容,宛如從眼裡流出兩道黑線,卻心有靈犀地點頭——

  是啊,1995年6月19日,夜晚十點,魔女區,我想要把自己給你,這樣你還能有明天,因為從此以後——你必須等待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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