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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伙子,我來幫你找吧。”中年婦女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大聲地叫起來:“柳——兒——”

  她的聲音更加響亮,是標準的女高音,若是能夠從小接受聲樂訓練,說不定真能做個歌唱家。“柳——兒——”高高地飛上了天空,又以迅疾的速度墜落下來,天女散花一樣散落在廣場上的每一個角落,這回所有的人都聽清了。

  旁邊又有人插嘴了:“你在叫什麼?”

  中年婦女回答:“我在幫這個小伙子找一個叫柳兒的女孩。”

  “噢,我也幫你找吧。”於是,這個人又對著旁邊的一個老人複述了這句話,老人一聽,立刻來了精神,又對著身後的一個小女孩說了一遍,女孩一聽,緊接著又向身後的人把話傳了下去。就這樣,這句話一個人接一個人地傳了下去,一直傳遍了整個廣場,最後,變成了簡單的幾個字——“柳兒,你在哪裡?”

  於是,整個廣場上都響起了這句話柳兒,你在哪裡?從所有人的嘴裡發出,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老人的,孩子的,幽雅的,粗俗的,高八度與低八度,就象一首重聲大合唱的歌,如果真要給這首歌起一個名字的話,就叫《尋找柳兒》。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在這凌晨兩點多,自己的一聲高呼會換來廣場上人們的異口同聲的吶喊,他聽到這些呼喊此起彼伏,就象波浪一樣,卻不知疲倦,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在小島般的舞台上,拍打在海岸線般的廣場邊緣,又倒灌進了江河似的街道里,向整個城市的腹地奔涌而去柳兒,你在哪裡?

  正當這個聲音在這巨大的城市上空環繞的時候,從廣場上的喇叭里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戲,開始了。

  又是這個聲音,轉瞬之間,廣場上的人們立刻鴉雀無聲了,就連他也屏住了呼吸,把目光鎖定在了舞台上。舞台上打起了一盞巨大的燈,燈光通明地照亮了舞台的一角,整個廣場都能看清那個耀眼的一角。在這被照亮的一角里,出現了一個古裝的女人,她頭上帶著高高的珠冠,潔白的長袖飄逸,七彩的裙裾輕舞,從容不迫地向舞台的中心走去。燈光跟著她,一直到了舞台正中,那個女人塗著鮮艷的口紅,臉上也抹了一層白白的粉,儘管這樣,他也一眼看出了她是誰——圖蘭朵。

  今夜無人入眠(8)

  她是圖蘭朵,他的網友圖蘭朵,一個多小時以前還和他在失眠咖啡館裡說話的女人。她很漂亮,雖然那臉上厚厚的化妝掩飾了她真正的美,但這讓她的舞台氣息更加濃烈了,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也更重了,宛如是從天上下來的,是從古代的壁畫裡走出來的。

  她在舞台的中心站立著,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掃視著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好象在尋找什麼,終於,當她的目光與他的目光相撞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她看著他,是的,她找到了她所想要找的,她微微點了點頭,誰不知道她是在向誰示意,除了他以外。

  音樂響了,很輕的音樂,但卻足夠每個人都聽清了,是民樂的聲音,好象有笛子,還有笙和蕭,就象她穿的衣服。她開始在音樂中歌唱——

  今夜無人入眠。

  全城難以安眠。

  不眠夜,今夜是不眠夜。

  誰都無法逃脫失眠。

  來吧,全都來到這裡。

  來看這場戲。

  獻給失眠者。

  獻給亘古不變的夜晚。

  今夜,我想知道。

  你們中的一個人的名字。

  他真實的名字。

  他,現在就在你們的中間。

  他是誰?

  他是誰?廣場裡所有的人都和著她富有激情的聲音一同發問。那聲音震耳欲聾,讓他脆弱的神經難以承受。他盯著圖蘭朵的眼睛,但她的眼睛卻不再看他,她看著廣場的遠方,看著這無邊無際的人群,看著這神秘的夜空。

  出來吧。

  你站出來吧。

  說出你的名字。

  你會得到回報。

  她繼續放聲高歌著,她的嗓音富有磁性,悅耳動聽,說不清那究竟是哪種唱法,總之這歌聲令人陶醉。擴音器使她的聲音傳了很遠,她的目光依然掃視著遠方。他有些害怕了,她是在說他嗎?還是戲中的情節?他想後退,但後面是人與人組成的牆,他一步都動不了,他有一種被囚禁的感覺,束手就擒,無力回天。

  今夜無人入眠。

  誰來唱這首歌?

  誰?誰?誰?

  站出來。

  站出來吧。

  說出你的名字。

  唱出你的歌。

  唱出你的歌。大家又都一齊高呼,他們都很興奮,他們希望聽到那首歌,他們希望那個人能夠站出來,說出自己的名字,唱出他的歌。他在心裡問自己:什麼歌?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歌,難道真的是該由他來唱?

  台上的圖蘭朵威嚴地看著廣場上的人們,靜靜地等待了幾分鐘,當她看到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於是,她不再唱了,而是在音樂聲中獨白了兩句:

  你不說。

  有人會說。

  音樂瞬間停了下來。接著,他看到舞台上又亮起了一盞巨大的燈,在燈光下,出現了三個人。旁邊兩個是男人,赤裸著上半身,臉上各自戴著一副“儺”的面具,面目猙獰,張牙舞爪,而且他們的腰間都佩著一把劍。兩人手裡都拿著鐵鏈子,鏈子裡套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女子低著頭,頭髮散亂,看不清她的臉,她穿著一件全身白色的衣服,被兩個男人拖到了舞台的最前面。

  其中的一個從後面拉起了她的頭髮,於是,她的頭抬了起來。

  他驚呆了。

  柳兒,那個女子是柳兒,柳兒穿著白色的衣服被鐵鏈子鎖著正跪在台上。怎麼是柳兒,原來剛才柳兒不是走丟了,而是被他們擄走了。他在人群的最前面,清楚地看到了舞台最前面的柳兒的臉,她也許被虐待過,不,要救她下來,要救她。

  他剛想衝出去跳上舞台的時候又停住了,他意識到,現在台上是在演戲,一切都是一場戲,戲是假的,都是假的而已,柳兒不過是戲中的一個演員而已。他不能衝上去破壞了一場好戲,他為自己的懸崖勒馬而慶幸,繼續站在原地觀看著。

  台上,圖蘭朵走近了柳兒,兩道光束匯合在了一起,更加耀眼奪目,她高聲地問柳兒:“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柳兒看著她,卻不回答。

  圖蘭朵繼續靠近了她,低下了頭,用另一種溫柔的聲音說:“好妹妹柳兒,告訴我,你那青梅竹馬的朋友的名字?”

  柳兒笑了笑,終於回答了:“好姐姐圖蘭朵,他的名字叫無名氏。”

  他的心裡被什麼揪了一下,瞬間好象被打倒在地的感覺,原來戲中的那個人真的是他自己,而柳兒還在為他保守秘密。

  台上的圖蘭朵繼續追問:“不,柳兒,無名氏是就是沒有名字,他有名字,你知道他的名字,他真實的名字。”

  “好姐姐,他真實的名字我當然知道,但是,他不願意把他的名字告訴你,我答應了他,無論如何,不會把他的名字說出口的。”柳兒的回答讓他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激。

  今夜無人入眠(9)

  圖蘭朵終於表現出了失望的神色,她搖了搖頭:“難道他的名字那麼重要?”

  “是的,因為月亮已經為我作證了,我不能,違背我的諾言。”柳兒微笑著回答。

  他不禁又抬頭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經完全擺脫了雲朵的糾纏,向這座失眠的城市放she出清輝。

  “柳兒,你會為他付出代價的。”圖蘭朵狠狠地說,“用刑。”

  旁邊戴面具的男人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來一副刑具,然後把這東西套在了柳兒的手上,接著,兩個男人開始用力地拉起了這東西。他看到柳兒的十指被這東西的竹片擠壓著,扭曲著,變形著,柳兒的雙手在顫抖,她的額頭開始流下汗珠,她的表演太真實了,讓人難以分清真假,以至於台下有幾個善良的人昏了過去。

  圖蘭朵在一旁說:“柳兒,你受不了這酷刑的,說吧,說出來吧。”

  柳兒流下了眼淚,在強烈的燈光下,那些淚珠晶瑩剔透,而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了。柳兒在極度的痛苦中輕聲說:“放開我,放開我,我說。”

  台下的他點了點頭,心裡暗暗道:說吧,柳兒,只要你不承受痛苦,我的名字無關緊要。

  圖蘭朵也點了點頭,說:“放開。”

  兩個男人立刻把刑具從柳兒的手上撤了下來,把那根鐵鎖鏈也從她的身上拿走了。

  圖蘭朵繼續說:“好妹妹,你終於回心轉意了,說吧。”

  此刻,音樂又在廣場上空響起了,柳兒點了點頭,然後說:“姐姐,你聽好了,月亮作證,他的名字是——”

  忽然,柳兒飛快地伸出手,從身邊那個男人的劍鞘里抽出了劍,然後,把劍送進了自己的胸膛。

  血流如注。

  他驚呆了,他忘記了這是表演,這只是一場戲,他掙脫了人群,跳上了舞台,他推開那兩個男人,一把抱住了柳兒。那把劍,還插在柳兒的胸口,血還在不斷地往外噴涌,柳兒的表演相當逼真,一動都不動地躺在他的懷抱里。柳兒的身上都是血,他的身上也都是血,血在舞台上蔓延著,流到了圖蘭朵的鞋子上。

  圖蘭朵的表演也很忘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與痛苦,她看著他和柳兒,接著後退了幾步,不小心摔到了舞台下面,人們把她攙扶了起來,但她卻衝進了人群中,人們給他讓了一條道,她拼命地跑著,直到跑出廣場,跑進這座城市中的某個盤根錯節的小巷深處。

  在舞台上,那兩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聚光燈對準了他和柳兒,柳兒白色的衣服已經被染成了紅色,人們想也許是表演用的紅藥水用得過多了。她的頭髮還是披散著,象瀑布一樣垂下,在他的臂彎里。

  忽然,舞台上又多了一個人,那個人走到了他和柳兒的身邊,然後,對廣場上的人們緩緩地說——“在此處,作者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戲,演完了。”

  他回過頭來,看清了那個說話人的臉,校長,是他的校長。校長說完以後,一言不發地走下了舞台。接著,廣場上所有的人開始散場,來時,象cháo水,去時,也象cháo水。很快,原先的人山人海已經漸漸地蕭瑟,人們又向著各條街道走去,他們回家了。

  十分鐘以後,廣場上已經空無一人了,除了他和柳兒兩個。巨大的燈依然開著,強烈的光圈籠罩著他們,宛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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