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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覺得這個時間非常蹊蹺嗎?有人心裡有鬼,密切關注卡隆的動態,嗅到危險的氣息之後,就忙著一層層地給自己拽遮羞布……”

  衛來打斷他:“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刀疤欠了欠身子。

  “我們上帝之手,主要的成員是難民中最不幸的那部分倖存者,他們活下來,但家人都不在了,活得幾乎沒有牽掛,唯一的支撐就是復仇。”

  “你可能也看出來了,我們沒你專業,也沒受過太多特訓。這兩次交鋒,我們也吃了苦頭,AK現在還在醫院裡,昨天你打傷我們一個同伴,外請的狙擊手也中了槍……”

  他看了一眼衛來肩側包紮的繃帶:“沒死,但傷的比你重一點。”

  “直到昨晚,收到消息之後,我們才發覺,只要衛先生表個態,事情本可以解決的更溫和一點,我們也能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表什麼態?”

  刀疤轉頭,看向冒煙的那處煙囪。

  “衛先生,你的車子就停在院子裡,沒人會攔你,你離開就可以。但岑小姐要留下來,她做過什麼事,必須付出代價。”

  衛來笑起來:“法官判案,還要聽兩面陳述。你片面之詞,就想我走?”

  刀疤早有準備:“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去問她,我們收到對她的指控,也做過調查,不怕你去問。但衛先生,我們表現了誠意,也請你給個明確答覆:如果事情屬實,你要保證不再插手此事。”

  衛來沉默了很久,點頭。

  刀疤長吁一口氣:“那你需要多長時間?”

  “給我……一天。”

  ——

  刀疤走之前,把那兩張照片給他留下了,說是對質的時候,也許用得上。

  衛來一直沒動,冷眼看濺起的水花一點點濡濕照片。

  刀疤帶來了龐大的信息量,此時此刻,明明那麼多可以去想的、回憶的、推理的,他通通沒去做,只是在照片幾乎完全泡在水裡時,忽然搶出其中一張。

  岑今那個時候真的好瘦啊,大概是扎了馬尾,顯得特別小,三個人一起照相,她是站得最開的那個,臉上在笑,眼睛裡卻很空,不像邊上的兩個人,那麼開懷,甚至還比了V。

  一直到天色暗下來,他才想起要回房。

  房間裡已經點起了蠟燭,桌子拖到床邊,上頭擺了好幾個菜,西紅柿用來做了湯,青椒炒了牛肉,萵苣和土豆單拌了絲,還攤了雞蛋皮。

  顏色搭配在一起,既熱鬧又好看,就是……早就涼透了。

  衛來笑,問坐在邊上的岑今:“怎麼沒叫我?”

  岑今沒說話,起身過來拉住他,幾乎是把他推坐到床上的,說:“別動。”

  她拆他肩上的繃帶,衛來低頭看,這才注意到幾乎都已經被雨淋濕了,有血色自內泅浸出來。

  他解釋:“雨太大了……”

  岑今笑笑:“以後,你心裡有事,或者生氣的時候,可以摔東西、罵人、也可以亂發脾氣,但是別拿自己身體作踐,傷口感染了,疼的是你,有後遺症了,受的也是你。這話我只說一次,聽不聽也隨你。”

  她不再說話,也不看他,細細為他敷藥、重新包纏繃帶,衛來忽然控制不住,單手狠狠摟住她,埋頭在她懷裡。

  靜了一會之後,岑今笑起來。

  她低下頭,伸手溫柔撫摸他頭髮,說:“衛來,我們先好好吃飯。”

  “我這麼費心做的,不要浪費了。”

  “飯桌上,不談事。有什麼話,我們吃完飯,開瓶酒,慢慢聊。”

  第53章

  這飯,吃得嘴裡寡然無味,心裡五味雜陳。

  但衛來記得每一個話題,他們聊了味道、火候、調味料,一致肯定林永福之所以能當廚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岑今還抱怨了大火油炒,讓她沾了一身的油煙味。

  她側身過來,笑著讓他聞,衛來低下頭,鼻端淡淡的火薪和油鹽氣息。

  他恍惚了一下,忽然發覺為他噴過香水的女人好像很多,但真的沾上煙火氣息的,只這一個。

  吃完飯,岑今很快衝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穿那件他改過的襯衫,頭髮半濕著綰起,有幾縷垂在肩頸上,水珠順下來,把肩頸處漬濕,那粒鮮紅的石榴石,貼著她細瓷一樣的皮膚,水亮顯眼。

  衛來問:“你這樣不冷嗎?”

  岑今搖頭,把桌上的餐具摞回籮筐,衛來要幫忙,她不讓,末了自己拎起了送去前院。

  衛來一直看她,籮筐一定很重,壓得她肩側微沉,撐開傘的剎那,她忽然回頭,叫他:“衛來。”

  室外的燈光透過密雨和泛黃傘面,罩在她身上,她有幾絲頭髮在光里揚起,笑容溫柔,眼睛裡沒有全世界,只有他。

  門邊是框,她是框裡的畫,衛來笑,如果這一刻時間停住多好,不念過往,也不要未來。

  趕在煙花未冷前,握住這一抹剎那即永恆。

  ——

  再回來的時候,她握了瓶起開的紅酒,兩個高腳酒杯,說:“沒牌子的,你身上有傷,少喝點。”

  紅酒放下,她坐進桌子對面的椅子,襯衫一掀,從內褲勒帶里取出一包煙:“剛沒手拿,塞這了。說是本地煙,有香料味。”

  她抽出一根,就著蠟燭的火頭點著了,手很穩,並不看他,濃密的睫毛微扇,帶出周身一種水潑滲不進的沉鬱氣場。

  這場景,似曾相識。

  衛來想起來了,正式的第一次見面,在面試的房間裡,她就是這樣的。

  岑今吸了口煙,仰起頭,把煙氣慢慢吐出。

  忽然笑起來:“愛上一個人真奇怪,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像做了場夢,有人運氣好,夢做得長點,就是一輩子。”

  她頓了會,輕聲說:“但是我運氣不好,總是差了一點。我當時……和三個同事,一起留了下來。”

  ——

  三男一女,除了她,另外三個人還都算資深,聯合國的車隊走了之後,他們馬上做出應對。

  ——裝點門面。

  國際組織的旗幟,還是得打起來的,而且要打得更顯眼、更多、更大,混亂時期,某些旗幟標誌比人命來得值錢。

  ——登記人數。

  之前宣稱不會撤走卡西人之後,有一大部分惶恐的難民已經四散逃命去了,剩下的,大概在兩百名左右,都被一一登記造冊。

  ——清點食品、日用品庫存。

  這麼多人,吃喝是個大問題,清點下來,境地尷尬:小學校里根本也沒有太多儲備,最多也就再撐個一兩天,馬上面臨斷糧。

  ……

  四個人開了會,明確分工,考慮到混亂時女人更容易受傷害,所以很照顧岑今:她只負責留守、安撫難民情緒、醫療和內部管理,不需要對外。

  剩下的三個人,一個負責安保和巡邏:維和士兵撤退時有遺留的裝備,那人穿上有“UN”標誌的背心,戴鋼盔,抱著把槍來回巡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猶疑的胡卡人拎著刀在附近出沒,但是不敢靠近。

  另外兩個人要開車出外勤:一是為了設法搞到足夠的食物;二是不能孤軍奮戰,要聯絡其它留下來的、零散的保護區,協同合作;三是這種時候,他們是文明社會遺留下的眼睛,是歷史的目擊者、事件的見證人,有責任去留存相關照片、資料,也許有一天,這些東西就會用得上。

  開完會之後,岑今心裡踏實不少,每個人都很樂觀:畢竟不是閉塞的年代了,全世界都在看,國際社會一定會很快插手,誰會放任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持續發生且發酵呢?

  接下來的兩天,外勤的進展讓人鼓舞。

  ——他們成功買到了麵粉、鹽、土豆,甚至帶回來一些紅茶。

  ——據說這樣的保護區不止一個,有個法國牧師的教堂里藏了三千多卡西人,國際紅十字會在正常運轉,扛下壓力收治了很多傷者……

  ——他們甚至遇到了BBC的記者,據說有一部分照片已經傳回去了,很快會對全世界公開。

  ……

  但接下來,希望就像燭火樣慢慢熄滅了。

  緊急事件的處理其實也像災後救援,有黃金72小時,起初的幾天國際社會如果沒有重拳出擊或者明確發話的話,會被視作某種程度上的縱容,施暴者會更加囂張。

  一天過去了,又一天。

  太陽升起,星辰落下,有時候,岑今會呆看著手錶表面的指針走完一圈又一圈,覺得卡隆像是被世界給忘了。

  外勤帶回來的食物越來越少,車窗在某一次被砸得粉碎,每多出去一次,車身上就多一些破壞——據他們說,外頭已經進入了一種群體性的瘋狂,那些設路障的胡卡人,對他們越來越挑釁。

  廣播晝夜不停,早期的煽動之後,播報換了內容,會放送各種地址,比如“快,我們在XX附近發現了大批蟑螂,胡卡勇士們,拿起你們的刀,快來”,像是呼朋引伴的殺戮遊戲。

  岑今的精神越來越緊張,做夢都會夢見廣播裡播報這所小學校的名字,然後無數胡卡人,提著刀,從四面八方湧來……

  有一天,兩個出外勤的同事沒有回來。

  不安像cháo水一樣在保護區里蔓延,等了一夜之後,那個負責安保的同事決定出去找。

  岑今在高度緊張中又等了一天。

  ——

  她就在這裡停頓,沉默了一會,磕掉菸頭的灰燼。

  衛來問:“然後呢?”

  岑今笑笑:“然後就沒回來,媽的,像是開玩笑,突然之間,四個人,就變成我一個人了。”

  “我整夜不睡,在黑暗裡瞪著眼睛,想著,我要完了,沒外勤、沒安保、沒吃的,天亮之後,只要再有一個胡卡人靠近試探,這個保護區就完了。”

  但是天無絕人之路,黎明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車聲,然後有人撼著小學校鎖起的鐵門大喊,有人嗎?請幫我們開一下門。

  “我透過窗戶往外看,看到撼鐵門的是個白人,當時的心情,像見到了同胞一樣激動。”

  來的是熱雷米和瑟奇,兩人開一輛麵包車,車身有“和平救助會”的徽標。

  車子開進院子,車後遮蓋的帆布一掀,裡頭藏了十來個滿身血污的難民。

  “熱雷米說,他和瑟奇也是留下來的志願者,他們的保護區被衝破了,那些難民,是他們一路過來時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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