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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來笑,是挺難得的。

  和麋鹿通完話之後,他真的做了個計劃。

  岑今可以當這一路是遊山玩水,他不可以。

  她的事一天不解決,他心裡就多一天橫亘著刺,不能痛痛快快過日子。

  離開虎鯊的船,意味著安枕的日子也過去了,接下來要一路提防、隨時小心、夜裡都要留隻眼睛睜開,以防不測。

  這種憋屈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再說了,也真不符合他的個性。

  不是說,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嗎?

  他有一種久違了的、要設套狩獵的衝動:可可樹幫他開了個頭,反正特別通行證一辦,行跡不再隱秘,他索性在這個小集市,又把網張大了些。

  來吧,我就站在高處,不避不躲,劃下場子劃下道,要解決什麼事儘早,別耽誤老子逍遙快活。

  ——

  中午時分,日頭漸漸高起,沙塵橫飛,又曬又熱,岑今嗆地咳嗽,衛來把車子停到道邊,給岑今蓋了糙帽,也給自己蓋了一個。

  兩人面面相覷,同時爆笑。

  衛來罵了句:“媽的。”

  岑今也很無奈:“這車就沒個車蓋?以前在電影裡,看到架槍開這種車的大兵,還覺得很帥——難怪鏡頭都兩秒。”

  這種車,在大太陽底下、或者大雨瓢潑里開兩個小時,車上的人可怎麼捱啊。

  衛來看向她:“岑今,咱們得商量個事。”

  “你同不同意,任何情況下,實惠實用是第一位的,咱們不該追求那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同意。”

  衛來說:“那就好辦了。”

  他跳下車,把車後的那張棕櫚席拖下來,對著車子度量了下長短,把棕櫚席橫推到車架頂上。

  又找了繩子,截了幾截,從席面挨近車架的地方鑽進去,扎牢。

  比改她衣服那次,更直接粗暴。

  岑今差點笑出了眼淚,這車子本身還算風騷彪悍,忽然罩上個棕櫚席,像時尚人士剪了個鍋蓋頭……

  不愁這一路的辨識度了。

  ——

  重新上路之後不久,遇到一座邊界小城,被一條乾涸的河一分為二,河這頭是蘇丹,那頭是埃高,兩邊都攔了繩,設過境處,有守衛把守。

  蘇丹這一側,已經排了長長的隊,很多過境的人,持的證件五花八門,衛來把車開過去,以車代步,跟在隊伍之後慢挪,果然很快就引起了守衛的注意。

  兩個背槍的守衛過來,把車擋風玻璃拍得砰砰響,吼:“下車!排隊!不能開車!”

  衛來故意不理,充分享受四面八方的注目,直到其中一個守衛取槍,示威性地把槍栓拉起平端時,衛來才笑了笑,把那幾張特別通行證一股腦地遞過去。

  他不認識上頭的字,不知道哪幾張是用於蘇丹、哪幾張是用於埃高的,不過守衛一定認識。

  果然,兩個守衛的面色微變,交頭接耳了幾句之後,態度轉好,說:“請從這邊走。”

  那兩人前頭引路,專門為他們解開了一大段攔繩,車子駛入缺口,順著傾斜的河岸下到乾涸的河底,埃高那邊的守衛顯然也注意到了,大踏步迎上來。

  證件再次奏效,和蘇丹那面一樣,車檢都沒有進行,不過埃高這裡的程序還是要更嚴一點,護照和通行證都被拿去蓋章、登記、然後放行。

  攔繩放開的剎那,衛來說:“岑今,好日子來了,咱們要迎來涼慡的新世界了。”

  岑今大笑。

  埃高雖然地處非洲、熱帶,但海拔較高,尤其正處於小雨季往大雨季的轉變,進入山地之後,溫度有時甚至會低於二十度。

  這溫度,對在蘇丹那種地方蒸了十多天的他來說,不啻天堂。

  所以入境之後,即便大多是砂礫路,車子還是一路狂飆,藉助衛星電話的GPS定位定向,先南行一段,然後折向西。

  隨著地勢攀高,地貌漸漸不同,到下午時,車子明顯進入山地,陽光還在,但不那麼熾烈了,偶爾會經過坐落在稀疏樹木間的棚屋。

  遇到的行人個個帶傘,有撐開遮陽的、有當拐杖走路的,還有直接拿傘當棍子趕野狗的。

  岑今忽然擔心:“如果下雨,我們的車頂會漏嗎?”

  衛來說:“下小雨應該沒問題,編織得挺密。”

  然而運氣不好,翻到半山腰時,遭遇一陣急雨,豆大的雨粒打得棕櫚席砰砰作響,雨水簾幕般順著蓆子低垂的兩側流下,衛來緊急轉向,把車子開到高處的一棵矮樹下。

  有濃密的樹冠遮擋,棕櫚席上的聲音小了許多,雨簾也轉成了漸斷漸續的雨線,不遠處就是懸崖,邊側的山谷里雨霧蒸騰。

  等了一會,雨見小,卻不見停,岑今驀地打了個哆嗦,說:“冷。”

  讓她這麼一說,衛來也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山地的溫度本來就已經在降,下雨再加上山風,的確有點夠嗆。

  翻了下行李包,沒有厚的衣服,岑今把披紗裹在身上,看似多了一件,實則有它不多,沒它也不少。

  衛來好笑,問她:“要過來嗎?”

  岑今等的就是這句,馬上爬起來,鑽進他懷裡縮成一團,衛來擁住她,用披紗蓋住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男人的身體,好像天生就是熱的,窩進去又舒服又溫暖,岑今很快舒緩過來,看到蓆子沿邊斷續的水線,忽然生出促黠的心思,踢掉拖鞋,拿腳面去接水滴。

  足背上很快接住一大滴,透明飽滿,晃晃悠悠,眼見就要順著足面滑下,衛來在她腰上擰了一下,說:“你就不怕感冒是嗎?”

  岑今不高興,臉一埋,說:“管得著嗎,我樂意。”

  話是這麼說,伸在外頭的那隻腳卻悄悄縮回來,又縮回披紗底下。

  衛來大笑,低頭蹭她面頰,前幾天太熱,和她溫存時,她身上總帶濡濕薄汗,現在氣溫一降,她皮膚微涼,手感慡滑細膩到讓他捨不得鬆開。

  說她:“現在乖成這樣,當初怎麼就那麼凶。”

  岑今斜了他一眼:“哪裡凶,我只是不太熱情而已。第一次跟你說話,我不是很客氣禮貌嗎?”

  “你不能看我和白袍或者虎鯊談判時辭嚴色厲,就認定我是凶,那只是一種策略。”

  還真是,衛來想起來了。

  岑今第一次跟他講話時,禮數確實周到,稱呼他“衛先生”,詢問時先抱歉,說“希望不是太突兀”。

  她顯然有著良好的教養,即便冷淡,你也挑不出她禮儀上的過錯。

  “為什麼不熱情點,知道麋鹿評價你‘死氣沉沉’嗎?”

  岑今答得慵懶:“熱情這種事分人,別人我提不起勁……下次見他,我還是死氣沉沉,不高興,就來咬我啊。”

  衛來苦笑,拿她沒辦法。

  但必須承認,這答案他十分滿意:他沒那麼博愛,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和朋友打成一片。

  不熱情值得鼓勵,理當繼續保持。

  哪天麋鹿評價說:衛,這位岑小姐真是熱情如火……

  他才要氣急敗壞吧。

  ——

  雨聲細碎,沒有人,也就沒有攪擾,遠處的山谷里漲起白霧。

  總有某些情境,遺世獨立,讓人想要天長地久。

  岑今輕聲問:“6年前的這個時候,你在哪呢?”

  衛來想了一下:“6年前……應該在……馬來西亞吧……”

  他忽然笑出來。

  “是在馬來西亞,當逃兵。當時我藏在巴生港,等著蛇頭通知,準備偷渡。你懂的,不敢從正規渠道走,怕被抓回去槍斃。我考慮著偷渡去印尼或者棉蘭,只要出了馬來,我就安全了。”

  “那當時身上有手機嗎?”

  “有啊,舊貨市場買了一個,整天盯著看,等蛇頭的通知。”

  “號碼是多少?”

  “不記得了。”

  岑今毫不留情,掐住他腰肋處的軟肉一擰。

  衛來疼地吁氣:“疼……疼……真不記得了。”

  岑今不放手。

  衛來說:“岑小姐,我真不記得了,六年前買的手機和號碼,只為蛇頭通話……你能記到今天?”

  岑今不講理:“我要號碼。”

  衛來哭笑不得:“為什麼啊?”

  “6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不開心,想打電話給你。”

  衛來說:“小姐,咱們得實事求是,6年前,我根本不認識你。那時候我心裡只有蛇頭……”

  換來毫不留情的又一擰。

  衛來說:“行行行……”

  他跟她商量:“我以後去要給你行嗎?那手機,下船後我就扔給艄公了,我們先坐的機動船,快到地方的時候‘換豬仔’,被倒換到當地小船上……艄公窮的很,當手機是寶貝,可能還留著呢。我以後去要給你行嗎?”

  岑今終於滿意。

  問他:“那我打你電話,你會去卡隆接我嗎?”

  衛來吸取教訓:“會!哎,哎,疼……”

  媽的,答“會”也不行,又掐!

  岑今說:“不准說瞎話,要實事求是。”

  現在你想起“實事求是”來了?衛來差點氣樂了。

  於是實事求是:“應該不會去接。我不認識你,即便接到這電話,也只會當你是撥錯了。”

  岑今認真想了一下:“那我要怎麼說才行?說我是你6年後的女朋友嗎?”

  衛來說:“你那麼說的話,我會當你腦子有病。如果是可視電話,能看到臉和身材,我大概會有心情跟你閒聊,權當解悶。但是又看不到,我會話都懶得跟你講……”

  “那要怎麼樣說動你去接我呢?”

  衛來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如果我們當時認識還有可能。不認識的話,卡隆那麼遠,還正處在戰亂中,你真覺得我接了一通沒頭沒腦的電話就會去?”

  岑今眼神里掠過失望,她不吭聲了。

  衛來有點心疼,他還真是見不得她這表情:“反正6年前的事,不可能再來過,為什麼這麼執拗?”

  岑今聲音很輕:“因為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總想去到從前,找一些可能性。”

  衛來心裡一軟。

  他想了一會,說:“要不這麼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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