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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剎住話頭,此番見面,他們默契一般不提道門也不提司藤,沒想到在這說漏了嘴了。

  秦放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他朝林子裡走了走,在一塊樹下的大條石上坐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坐下聊聊。”

  聊什麼呢,顏福瑞無端覺得壓抑,頓了一會之後,才遲疑著坐下來。

  “你記不記得,九道街里,有個黃家門,有個叫黃翠蘭的老太太?”

  “記得。”

  “死了。”

  啥?顏福瑞猝不及防,激靈靈嚇了一跳,騰一下從條石上站起來,秦放也不看他,伸手搭住他肩膀壓他坐下:“慌什麼,又不是我殺的。”

  又說:“黃老太太活到八十多歲,癱瘓在床十多年,也算是壽終正寢,正常走的,我只是到的時候,正好趕上。”

  原來如此,顏福瑞鬆了一口氣,只是,秦放怎麼會去找黃老太太呢?

  秦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我非但去找了黃老太太,什麼馬丘陽道長,張少華真人,白金教授,我都去找了一遍。”

  顏福瑞愣愣看著他,等著他解釋,誰知道他話頭一轉,又繞回黃老太太了。

  “黃家處理老太太的後事,清了很多他們認為不值錢的東西……”秦放說著,俯身從背包里拿出一件物事,送到顏福瑞面前,“這個,不陌生吧?”

  八卦黃泥燈。

  “原本不賣,說老太太一直隨身的,加了點錢就動心了,畢竟他們留著,也跟垃圾沒什麼兩樣。”

  顏福瑞哦了一聲,問他:“買來做什麼呢?”

  “沒什麼,留個念想。”

  “那找馬丘陽道長,張少華真人他們,又是為了什麼?”

  秦放沉默了一下,旋即又恢復了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也沒什麼,我去問他們,像司藤這樣的情形,重新精變,需要多久。”

  顏福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個問題也是他關心的:“要多久啊?”

  “說什麼的都有,一千年,八百年,白金教授說的倒中肯些,他說像司藤這樣精變過的妖怪,應該不需要再經歷漫長的過程,但是,也說不清要多久。”

  顏福瑞一下子泄了氣:“應該很長吧,那我到時候……早就死了。”

  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表情一下子奇怪起來:“那你呢,秦放,你不一樣,你有了白英的妖力,是不是能活的……更久一點?”

  “沒有先例,我也不知道,不過,離開之前,我去做了一次體檢。”

  顏福瑞追著問他:“怎麼說?”

  怎麼說?

  他並沒有把體檢做完,再說原本也只是為了驗證一些想法,那個負責檢查的老醫生納悶地把金絲眼鏡往上推,建議他做個完整全面的檢查:“很多衡量指數隨著年齡的增長是要降低的,你這個反常……按照這個推,你的歲數得是負的了……”

  沒有先例,沒有來者,半妖會因為妖力的缺失而正常衰老,但他並不是半妖的妖骨,他能活多久?也許更長些,但是具體長多久?會不會老?不知道。

  時間會給答案。

  下山的時候,秦放看似不經意地問顏福瑞:“你師父丘山,是哪裡人?”

  哪裡人?這個問題倒是把顏福瑞難住了,他記事的時候,丘山已經很老了,但師父一定不是川人,他不會講當地的方言,也不喜吃辣,小時候,他倒是問過師父有親戚沒有,住在哪兒,丘山有口無心地回答:“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你師父有沒有什麼可能跟家鄉有關的特別的習慣,或者喜好?”

  依稀記得,丘山出身於名不見經傳的門派,因為難於出頭,才興起了以妖助己的邪念,他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他有自己的師父門派,說不定還有同門,而這些,一定會在身上留下痕跡,比如某種口味,或者起居上的偏好。

  但是顏福瑞實在是沒印象,他問秦放:“怎麼突然問起我師父啊,他過世很久了。”

  “司藤不能精變,是丘山幫她精變的。這一次,並不是司藤第一次中觀音水的毒,很久之前,在青城,邵琰寬騙她喝下了觀音水,但那一次她沒事,為什麼?”

  是嗎,還有這回事嗎?顏福瑞如聽天書,順著他的話重複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有丘山在。他有自己的法子促成精變,觀音水是用來對付妖怪的毒,有毒就會有解藥。所以我去找了馬丘陽道長、張少華真人,能找的我都找了,他們不懂,說是有些門派會有不傳的秘術。”

  如果能夠知道丘山從哪裡來,哪怕讓他追到當地去,丘山的門派、朋友、同門,總不會憑空消失的乾淨,總有蛛絲馬跡,總有一些人揣著……他需要的秘密。

  顏福瑞終於恍然:“你是想救司藤小姐?”

  秦放沒吭聲,目光似乎落在遠的看不到的地方,顏福瑞磕磕巴巴:“可是,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啊。”

  秦放笑起來:“不,我一直知道她在哪。”

  “在哪?”

  “青城。”

  ***

  第一次見顏福瑞時,他抱著個電鋸跑的虎虎生風,秦放先還納悶,後來才知道,顏福瑞的房子前頭忽然長出了無數藤條,他又鋸又砍,直到轟的一聲,地面塌陷出一個洞來。

  司藤帶著他下了洞,發現了那個被火燒被鐵鏈鎖起被無數道符鎮著的藤根。

  第二天,那個藤根就不見了,他知道是司藤藏了起來,她連死都不放心別人挖的墓穴,對自己的藤根的藏處,更是三緘其口——但那個時候,她再藏,也只能藏到青城山。

  狐死首丘,葉落歸根,司藤既然歸去,必然依根而棲。

  秦放當著顏福瑞的面,點燃了八卦黃泥燈,筆直的焰頭像死板而沒有表情的臉,直到秦放從內兜里,掏出一截很短的顯然已經燃過的藤枝——那是顏福瑞試燈時剩下的,骨碌碌滾在桌腳下,很久之後才被他發現。

  顏福瑞看著秦放將藤枝湊向焰頭:“秦放,這個我也試過的,當時是為了找白英。不過有一脈焰頭,一直是跟著藤枝走的,沒法指向啊。”

  秦放說:“那是你不會用。”

  他將手裡的藤枝殘餘拋了出去,那條帶著火光的拋物線在半空中走了一程,微微顫動著,慢慢轉了個方向。

  那末梢迆邐著漸漸式微,遙遙指向了寂靜無聲的……青城深處。

  第92章 尾聲

  顏福瑞留秦放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在蒸氣騰騰的工地廚房裡掀蓋舀勺地給大傢伙忙活晚餐的時候,秦放進來,看了他一會,說:“顏福瑞,你要是缺錢的話,跟我說一聲,我有。”

  秦放當然一直是有錢的,而且現在近乎半妖的處境讓他對錢更加看淡,但並不是每一個有錢的人都會對朋友慷慨,顏福瑞挺感動的,騰騰的蒸氣讓他的眼都濕了,他借著掀蓋敲鍋的動靜掩飾表情:“哦,哦,知道。”

  顏福瑞決定跟秦放談一下,像個朋友那樣掏心掏肺的勸說。

  吃完飯,他看著秦放最後檢查車況,鼓起勇氣說了句:“秦放,其實你現在可以過很好的生活,真的。”

  秦放看了他一眼,顏福瑞像是怕被打斷了就沒勇氣再說一樣,急急繼續下去:“你現在跟個正常人沒兩樣,甚至更厲害,你又有錢,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沒有啊?我記得你提過,最最初的時候,你都快結婚了,你可以再找一個……然後,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沒有啊?”

  顏福瑞沒那個能力用華美的語言勾畫美好未來,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實在的一句: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沒有啊。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司藤小姐,真的。秦放,白英出現前後那一陣子,你一直都昏迷,你沒有見到她。你不知道,司藤小姐跟我聊過,我覺得,她並不是那麼想當人啊想做妖啊,她自己說,還不如做回藤,想開花就開花,想不開花就不開花。她畢竟是藤,跟我們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啦。”

  秦放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他最後檢視著踢了踢輪胎,拉開車門上車:“顏福瑞,我走了啊,有事電話。”

  顏福瑞急了,車子發動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過去扒著搖下的車窗,小跑著和車子一起動:“哎呀秦放,我知道你暫時想不開,我都看出來了,你可能是喜歡司藤小姐,但是司藤小姐不喜歡你啊,你得想開一點,你想開的話,想過什麼樣的日子沒有啊……”

  “別擋道,加速了,小心點。”

  顏福瑞跟不上車子的速度,反應又慢了半拍,踉蹌了幾下,嗆了好幾口塵土尾氣,再抬頭時,車子已經去的遠了,再目送一陣子,車子拐過一個彎,就看不到了。

  顏福瑞嘆了一口氣,但也並不很擔心,他覺得,應該給秦放一些時間,慢慢的,他就會想通了,自己當時,不也因為瓦房的事頹廢難受了好久嗎。

  當然,他還是想不通秦放怎麼會莫名其妙喜歡上司藤了,司藤小姐也不溫柔,說到長相嘛……

  反正,顏福瑞是不喜歡司藤這樣的,他更喜歡胖胖的圓滾滾的那種,福態,光是看看想想,就覺得心情好。

  ***

  一大早的青城山道分外安靜,輪胎和道路摩擦,發出有節律的沙沙聲,秦放開了一陣子,緩緩靠邊停在了山壁下,有一棵不知道什麼種屬的樹,低壓壓斜長著,一叢枝葉正挨到車玻璃邊,綠油油的葉片下,密密簇簇緊挨在一起的紫色漿果,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顏福瑞說,白英出現前後那一陣子,他一直都在昏迷,沒有見到司藤,這話,並不盡然。

  司藤離開前,是同他告別了的。

  ***

  昏迷的那一陣子,整個人的感覺像是浮在混沌的半空,不上不下,不挨不靠,再然後,像是聽到什麼召喚,睜開眼睛,意識甦醒,身體慢慢向下,腳終於觸到實地。

  夢裡,他清楚知道,這是個夢。

  只是,這次不同。

  以往見到司藤,似乎總在夜裡,或嘈雜或寂靜的戲台子,高跟鞋噔噔噔的足音,陰鬱又找不到出口的氛圍。

  這次不一樣,空氣清新,林葉沙沙的拂動,是在幾乎沒有人跡的深山密林,不知名的蟲鳥唧唧啾啾,遠處有溪流潺潺,似乎無分四季,枝頭的樹葉明明蒼翠,漫天卻有黃葉飛舞,司藤就站在通往密林深處的入口,穿著長到膝上的風衣,兩手插在兜里,長發被風吹的揚起、再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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