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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東看了她一眼:“你自稱葉流西,又混到可以陪同,流西就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龍芝嫣然一笑:“我用這個名字,起初是為了詐江斬,因為如果蠍眼裡真的有個叫葉流西的女人,他一定會很吃驚,結果,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葉流西則不一樣,江斬把我介紹給她的時候,提到我的名字,她明顯怔了一下——女人嘛,尤其是心高氣傲的漂亮女人,其實是不喜歡別人跟她有相像之處的,但是有意思的是,江斬好像並不知道,還很興奮地跟她說,青芝,流西跟你一個姓啊……”

  “很顯然,葉青芝是想效法厲望東,入主黑石城之後再改個命定的名字,因為名字改的太早,未必有那個命格去壓。但只憑江斬這一句話,我就知道,葉青芝和江斬之間,我是可以鑽空子的,因為,她並不是所有事都對江斬說。”

  “昌東,聽說你很喜歡葉流西,金爺洞的時候,為了她捨生忘死的——倒也理解,畢竟年輕漂亮,性格也沒從前那麼不討喜。”

  昌東冷冷回了句:“人的記憶可以被做手腳,性格是一脈相承的。”

  青芝搖頭:“這你就錯了,一個人被外界薄待甚至踐踏的時候,除非她是菩薩,否則難免會冷漠尖酸——葉流西忘記了關內的一切,不記得她的父親在她眼前被生吞,不記得吃不飽飯的日子,不記得因為偷東西被打,也不記得那些見不了光的礦道日子。”

  “我們看不了她的記憶,但可以察覺到哪些會讓她情緒波動——關內的是幾乎全吞了,即便是關外的,那些伴隨著她情緒有大波動的記憶,我們也都授意吞睽吞掉了,這樣一來,她的性格一定會相對平和而正常。但其實她從前,因為小時候經歷的關係,疑心病很重,從不全盤信任別人,說話會藏三分,人也自私,自己想要的,想拿的,不管怎麼樣,都要得到。”

  “但你說得也對,性格嘛,會有一脈相承的地方,你跟她相處這麼久了,就沒發現有些時候,她會露端倪嗎?比如不管不顧,行事狠辣?”

  昌東默然,這倒確實是有:在那旗的時候,葉流西險些把算計她的嫖客給凍死這件事,他始終印象深刻,還有,葉流西上過灰八的冊子,是惹不得的人,柳七也說,葉流西早年跑道的時候,遇到三次劫道,收走過三根手指。

  他問了句:“既然關內的是幾乎全吞,為什麼唯獨要留下眼冢吞吃流西父親時的場面?”

  龍芝聳聳肩:“水至清則無魚,印象最深的場景,吞不掉。她父親被吞吃的時候,她年紀還小,目睹全程,怕是會成為一生的夢魘了——我們推算了一下時間,覺得那時候的事,並不重要,也就無所謂了。”

  昌東笑了笑:“你鋪墊了這麼久,就是想跟我說,博古妖架是她開的,山茶遇難是因她而起,山茶的人,也是她下令投餵眼冢的,是不是?”

  龍芝驚訝:“這還有疑問嗎?確實是她啊,我們都是聽命行事,我一個享盡特權的方士之首,吃飽了撐的想去開博古妖架?江斬家破人亡,也只是跟羽林衛有仇,他幹嘛要跟妖鬼過不去呢?”

  “只有葉流西,她得南斗星罩護,天生想破玉門,她因為眼冢滅門絕戶,顛沛流離,以她的性格,這樣的仇,會就此算了嗎?在大博物館裡,我趙叔跟你提過,眼冢兩年前已經滅絕了,你以為是誰殺的?”

  “一直以來,她留著眼冢,假意投餵修好,是為了打聽博古妖架的具體位置,而一旦得手,開了博古妖架之後,她第一個滅的,就是眼冢,至於為什麼殺眼冢的時候還要投喂,我給你解釋:眼冢沉睡,通常會在屍堆雅丹里選個很機密的所在,周圍有活墳保護,形成十八連陣。活墳這玩意兒,人來吞人,妖來吞妖,但很少有人知道,活墳有個弊處:它吞了人之後,短時間內,會喪失活性,就如同老虎嘴裡咬住了羊,就沒法再去含兔子了——山茶的人被帶走,都是去試探活墳,然後開路的。”

  昌東的手慢慢攥緊,指甲幾乎刺入掌心:“什麼都是你說,我憑什麼相信你?”

  龍芝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笑到後來,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說:“也真是好笑,我在江斬身邊一年多,天天說假話,他深信不疑,我說胡楊城沙暴,我受了反噬,身體不好,一段時間內都不能進出關了,他信了,還勸我好好休息;他想不起紋身的事,我說是因為沙暴帶來的副作用,讓他那段時間記憶有點混亂,他也信了——畢竟坊間傳聞,龍大小姐因為那場沙暴,重病不起呢。龍大小姐都臥床了,我們這點兒小損傷小錯亂,算什麼啊。”

  “但昌東,在你面前,我真是掏心掏肺,句句肺腑之言啊,你居然不相信……不過沒關係,有一個人,可以證明,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誰?”

  “葉流西。”

  龍芝唇角彎起,笑意大盛,細長的眼眉間近乎蠱惑:“吞睽上身,永不輟息,想擺脫,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死,另一個就是砍掉左手。”

  昌東嘴唇微微發乾。

  龍芝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們關外,有時候會出其不意,說好的了天下第一,忽然打不過一個掃地僧;言之鑿鑿的無藥可解,後來又硬出個華佗在世起死回生——相比之下,我們關內是實在多啦,吞睽就這兩種解法,再無例外,不相信我的話,大可去找葉流西佐證,她只要肯砍手,吞睽一死,記憶回吐,她就什麼都記起來了。”

  “到時候,你親口問問她,是不是她拿血開的博古妖架,妖架崩塌,玉門關身魂分離,我們在現場發現了越野車,又發現了被埋的人之後,是不是她說,正好帶走,去送眼冢歸天,回去問啊!”

  說到後來,聲色俱厲,眼神里現懾人的光。

  她這麼咄咄逼人,昌東反而平靜了,看了她一會之後,忽然笑起來:“難怪有人跟我說,女人生氣的時候會變醜,以前不覺得,現在見識了。”

  “如果真像你說的,掏心掏肺,句句肺腑之言,那你對我這樣的小角色,未免傾注太多關注了,說吧,你到底什麼目的?”

  也該到了圖窮匕首現的時候了,趙觀壽忽然有點緊張,這麼久以來頭一次,覺得這書房通風效果不好,連氣都喘得有些費勁。

  龍芝說得很慢,似乎是生怕他聽不清,咬字很準,字字重音:“葉流西現在要出關,她離開的時候,通常會有沙暴幫她遮掩,玉門關也會短暫的身魂分離——你就在那裡,幫我殺了她。那之後,你自然出關,沙葬眼也會幫她收葬,關內關外,就此沒了糾葛,萬事也就太平了。”

  昌東想笑,他抬頭看趙觀壽:“我怎麼記得有人說過,流西是殺不死的?”

  趙觀壽不動聲色:“我記得,我的原話是,她可以在關內得享天年,羽林衛、方士或者妖鬼,是殺不了她的,聽明白了嗎?關內沒人殺得死她,也沒人動得了她,但你,是關內人嗎?”

  昌東往椅子裡一倚,半天沒說話,過了會,以手撫額,苦笑出聲。

  明白了,全明白了。

  難怪他被龍芝關注,只不過是因為當時,他是她這一生中,有且僅有接觸到的、可以用來對付葉流西的唯一關外活人。

  說什麼留葉流西為己用,都是扯淡,最終目的,還是要殺了她,讓她還骨皮影人。

  昌東說:“你們這些人,怎麼這麼費事呢?胡楊城沙暴,你們都已經抓住她了,找個深牢大獄關起來,大不了關她到死,何必又是出關又是進關,又是把人吊死又是動用睽龍,太小題大作了吧?”

  龍芝冷笑:“你不是我們,當然不明白日現南斗的時候,羽林衛和方士家族的恐慌,厲望東的劫難,我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這不叫‘小題’,蠍眼禍亂,我們失地失城,連東北的邊境重鎮胡楊城都丟了,這是震動關內的大事,要麼你死,要麼我活。瓦解蠍眼和對付葉流西,是同時進行的兩件事,哪一樁都不可掉以輕心。”

  “葉流西一個荒村出生的鄉下丫頭,無權無勢,短短十幾年間,走到和黑石城對抗的巔峰,你以為,她靠的是心地善良待人和氣嗎?她一天不死,所有人的心都難安,關押她?夜長夢多這句話你聽過嗎?誰敢保證會不出紕漏?”

  “博古妖架崩塌的那個晚上,我遇到你,是老天送我的時機,我不可能不抓住。”

  昌東大笑,要不是胸口真的悶疼,他大概能笑得時間更長些。

  他說:“那你真是挺不了解我的。”

  “就算你說的話是真的,流西開了博古妖架,引發了滅頂的風暴,但趙老先生也曾經說過,誰也沒想到那次的後果那麼嚴重,玉門關會身魂分離得那麼厲害,山茶運氣不好,正好撞上。”

  “沒錯,我是失去了孔央,也失去了隊友,但這件事,是不是要百分百算在流西頭上,不是你三兩句話,就能下定論的。她在其中的角色,跟提刀殺人的劊子手,不能輕易混為一談。”

  “更何況,我是關外人,我們那裡,不是很時興以血還血那一套,你給我講了一個自稱真實的故事,就讓我去殺流西,是不是太自信了?我這輩子,沒殺過人。”

  龍芝眉毛一挑:“哦?那擰斷孔央的脖子,不算嗎?”

  昌東回答:“我分得清什麼是人,什麼是怪物。我也沒有在怪物身上去找依戀找回憶的想法。”

  “話講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嗎?傳話讓我來的時候,不是說就是聊個天,很快就放人嗎?還是說,我想的太天真了,其實走不了了?”

  龍芝笑得嫵媚,臉上絲毫看不到被拒絕的挫敗和慍怒,相反的,有一種讓他不安的成竹在胸:“可以,門在那裡,你走吧。”

  昌東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離開。

  手剛觸到門把,身後,忽然響起了龍芝的縱聲大笑。

  “昌東,你覺得我有那麼傻嗎,就因為葉流西開博古妖架禍及了山茶,就篤定你會聽我的話,老老實實去殺葉流西?當然不是,最關鍵的點,我還沒揭呢。”

  “我想問你,你知道自己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昌東如遭雷噬,僵了一會之後,慢慢回過頭來。

  龍芝雙手扶住桌沿,正緩緩起身。

  “妖架崩塌,掀起沙海巨浪,蠍眼的人在開妖架之前,是做過防護的,但你們是沒有的,你們遇到的,就是滅頂的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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