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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人繼續用餐,沒過多久,又來了兩個羽林衛,這次是找阿禾的,態度惡劣,上手就拖拽,說是黃金礦山的事有點蹊蹺,要帶阿禾回去問話。

  肥唐覺得羽林衛行事荒唐:阿禾都不能講話了,問什麼問?就算黃金礦山的事有蹊蹺,也輪不上阿禾這種小角色來擔吧。

  這不擺明欺負人嗎?

  肥唐氣不過,陪著阿禾去了。

  原本一桌子的人吃飯,三下兩弄,就只剩了昌東一個人,但更奇怪的還在後頭,明明飯才吃了一半,就有人就過來清理碗碟了。

  昌東拈著筷子,有點哭笑不得。

  正想說什麼,那個收餐的手上忙活,頭也不抬:“趙老爺子想見你,說是啊,你也別對誰說,就當是出去溜達,一路溜達到他那,直接進書房就行了。您放一百個心,就是聊個天,很快就回來了,不會留你的。”

  昌東心裡一凜。

  就說嘛,這早上,一出連著一出的,必然是有戲。

  只是沒想到,這戲眼落到了他身上。

  昌東把筷子放回桌面上。

  ——

  就當是出去溜達。

  這話真的多餘,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不能跑不能跳,也只能溜達著過去。

  昌東穿過院子,中途還和李金鰲打了個招呼,李金鰲很有加入他一同散步的架勢,而攪局的人也來得及時:門口的羽林衛把李金鰲給攔下了,口氣很兇地讓他把前兩天搭的小灶給清了。

  真是煞費苦心,而趙觀壽越是煞費苦心,他對這一趟的書房之行,就越是期待——趙觀壽一直以來最關注和提防的,不應該是流西嗎?忽然找他,是為了什麼?

  側面擊破?挑撥離間?

  一路暢通無阻,昌東也做好了以不變應萬變的準備,饒是如此,推開書房門的剎那,他還是愣了一下。

  趙觀壽居然站在一邊,坐在主位上的那個,是……青芝?

  昌東沒表現得太過驚訝,他反手掩上門,話說得平靜:“我沒認錯吧?羽林衛是通了蠍眼呢,還是說,青芝原本就是羽林衛派出去的人?”

  趙觀壽呵呵笑起來,頓了頓說:“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龍申的女兒,龍芝,也就是你一直聽說的龍大小姐。”

  昌東站著沒動:“難怪龍大小姐要一直‘病重’,病重了才能臥床不起不見外人,也才能一直在江斬身邊伺機而動,龍大小姐病重是假的,真正病重的,另有其人吧。”

  說到末了,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趙觀壽。

  趙觀壽麵上掠過一絲尷尬。

  龍芝示意了一下對面的椅子:“坐吧,今天要聊的事還挺多,一直站著,怕你累。”

  昌東拽開了椅子坐下,環視四周。

  上一次來得鬼祟,這是第一次正式進來,黑石城地震,這書房也未能倖免,而且歪得很講究,從門往裡走,是漸走漸高的:龍芝坐主座,本來就氣勢壓人,現在還高了他一頭。

  而那一堵牆的書冊,原本齊齊整整,現在全部倒壓在了玻璃面上,看得人心頭極其壓抑,總覺得下一秒,那些玻璃就會全盤迸裂,而那些紙冊,會cháo水樣噴涌而出。

  昌東移開目光,他確實有點強迫症,看到這樣的場景,覺得眼睛都不舒服。

  他抬頭看龍芝。

  龍芝笑起來:“真是,太多事情了,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樣吧……”

  她伸手擼開左腕的袖子,露出上頭的睽龍紋身:“這個紋身,你不陌生吧?”

  昌東嗯了一聲:“你有,流西有,江斬也有,你還曾說過,流西是在模仿你。”

  龍芝右手的食指輕輕撫過睽龍頭上那一撮頗具喜感的頭髮:“其實呢,三個人之中,只有一個人的紋身是真的。”

  她食指翻轉,指向自己:“我的紋身,是真正找了擅長這活計的師傅,一針針照著樣子扎出來的。他們兩個身上的,叫睽龍。”

  “說起這睽,本是龍生第十子,但它沒有通天徹地翻江倒海的本事,所以世人勢利,只認龍有九子。”

  “睽龍上身,專以惑人,但它有個缺點,沒法隱身,總會在左腕留下類似紋身的印跡,這秘密要是傳開,這玩意兒也就不頂用了,別人只要一看到身上有這紋身,就知道是中了圈套了——所以一直以來,睽的存在,在關內就只有極少數的高位者才知道。”

  說到這,她略頓了頓,然後看向趙觀壽:“瞧見沒有,我都透露了這麼多了,他一點都不驚訝,所以啊,你別把葉流西這干人想得太簡單了,她知道的,可能遠比你想像的要多啊。”

  她嘖嘖有聲,袖子一拉掩住紋身,繼續說下去。

  “睽分三種,第一種叫吞睽,很有意思,像爬蟲一樣,吞噬人的記憶,一件完整的事兒,它會吞了前半段,讓你記得後半段,吞了大部分,讓你記得小部分。這也是失憶,但比失憶保險——你看小電影裡,那些失憶的人,腦袋挨了重擊或者看到熟悉的場景,總會突然記起些關鍵的事,多要命啊。吞睽就靠譜多了,有它在,這些意外,永遠不會發生。”

  昌東垂下的手慢慢蜷起。

  “第二種叫代睽,它也很妙,會把你記憶中的某個人,嚴絲合fèng地替代成另一個人,從小到大,各個細節,無一疏漏。”

  “第三種叫補睽,你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但補睽上身,你就會以為,自己真的有一個出生入死的密友、情比金堅的愛人,或者不共戴天的敵人,哪怕那個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這睽,是不是很稀罕啊?只是可惜啊,糙能春風吹又生,但絕妙的玩意兒總是滅絕得太早——關內最早消亡的就是補睽。到了我這輩兒,關內的睽,只剩下最後兩條了,一條是吞睽,一條是代睽。而且一條睽,一生只能用一次。”

  “一年多以前吧,為了化解關內千年一遇的危機,我一狠心,把這兩條睽,都給用了。”

  第101章 終卷:昌東

  昌東說:“你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龍芝謙虛地笑:“謬讚了,這世上,唯有真相滴水不漏,其它任何矯飾,都是有破綻的——拿補睽來說,人這一生,總會認識很多朋友的,你篤定你的記憶里有這麼一個人,但其它人都說不存在,久而久之,你也會動搖的。”

  “再說代睽,給江斬用的,就是代,但是在金爺洞,你也親耳聽到他說,覺得我這一年,都變得不像我了。至於給葉流西用的吞睽,一個人,記憶斷得那麼奇怪,有頭沒尾,換了誰,都會想追根究底吧。”

  “所以說,睽龍只是利器,真正想成事,還得事在人為。”

  昌東隱隱有些不安:龍芝說的話,找不出什麼破綻,也基本符合他之前的推理,但她為什麼這麼肆無忌憚地向他全盤托出呢?

  怕是有所恃。

  龍芝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我說得沒頭沒尾的,沒把你弄糊塗吧?葉流西,其實就是真正的青芝,我都忘了說了。”

  她意味深長地端詳著昌東的臉色。

  昌東沒說話,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理應表現得大吃一驚才對,但他真的生性不善作偽,尤其是這麼誇張的偽。

  索性一聲不吭。

  龍芝又看了趙觀壽一眼:“看見沒有,這局裡,沒有誰是傻子,咱們即便領先,也只是一兩步,惻隱之心會害死人的。”

  被一個小輩這麼耳提面命,趙觀壽好生尷尬。

  龍芝屈起食指,輕輕叩向桌面:“從哪說起好呢,就按時間線吧。”

  “二十多年前,日現南斗,關內的皮影人一夜之間全部癱瘓。葉流西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當然了,當初她不叫葉流西,小門小戶人家,起的名字都土氣,那時候,她叫葉青芝。”

  “有了厲望東的教訓,我們當然知道大事不妙。但是無字天簽……不是我瞧不起簽家人,他們永遠測得對,但隔靴搔癢。只測出人在荒村,老實說,在我眼裡,除了黑石城,關內哪都是荒村。”

  她嘆氣:“而且吧,這無字天簽,又不是打牌洗牌,一局不好可以即刻再來,針對同一個人,有時候一兩年才能測上一次,可愁死我們了……也不對,那時候我也才剛出生,應該說,可愁死我爹和趙叔簽姨他們了。”

  “又過了好幾年,才終於把圈子越縮越小,基本劃定是在屍堆雅丹附近,但棘手的是,那裡住的人可不少啊——也真是巧了,那時候,眼冢又一次甦醒了。”

  昌東臉色微變:“所以眼冢屠村這件事,你們根本就是知道、縱容,甚至唆使了的?”

  龍芝無所謂地笑:“順便唄,反正眼冢每一次甦醒,周圍的十里八村都是要滅門絕戶的——就讓它做篩子,幫我們篩出葉青芝好了:畢竟被南斗星罩護的人,眼冢是殺不死的。”

  “但沒想到,她運氣那麼好。後來我聽說,她是在柴堆里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冢在吞吃她的父親,她就偷偷藏進了水缸,而缸沿上,陰差陽錯的,爬了一隻小金蠍——眼冢畏蠍,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啊,她就這麼逃過去了。”

  “但村子已經廢了,留下來只有等死,她帶著小金蠍,流浪了一段時間,不過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很難討生活,關內的好心人又沒那麼多,被轉手了幾次之後,最後賣進了黃金礦山。”

  說到這兒,她笑起來:“你知道嗎,我們去查了礦山的花名冊,葉青芝很有意思,她基本上剛進礦山,就失蹤了。”

  昌東忍不住問了句:“失蹤?”

  龍芝頗有點嘆服:“她那時候,十三四歲吧,但在外流浪,好勇鬥狠,一身匪氣,又有點小聰明,根本也不願意吃苦受累,礦山裡的各條礦道岔道很多,我們後來懷疑,她進了礦道,就沒出來過,自己在裡頭的隱秘處搭了個窩,晚上會跑出來偷東西吃。”

  昌東心裡一柔。

  這真的挺像葉流西能做出來的事兒的。

  “再然後,她就認識了江斬,說起來,江斬出身要比她好得多了,江斬的父親也算是羽林衛家族裡的,只不過不是大族,原本在羽林城裡做文職,負責黃金礦山的帳務,後來出了大錯,一家子被連累,不是死就是被流放,江斬年紀小,被送進了黃金礦山。”

  “那樣一個文弱的公子哥兒,進了黃金礦山這種地方,沒死也真是幸運。他應該是發現了葉流西藏在礦道里,但一直為她隱瞞,自己的口糧也分她一半,每天帶進去給她,還教她認字寫字,就這麼過了兩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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