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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外星人投海自殺了。」飛行員對顏冬說。

  「別瞎扯了!」顏冬拖著東北口音白了飛行員一眼,「飛低些,那個冰球很快就要浮起來了!」

  但冰球並沒有浮出來,在那個位置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白點,這白點很快擴大成一個白色的圓形區域。這時飛機的高度已經很低,顏冬仔細觀察,發現那白色區域其實是覆蓋在海面的一層白色霧氣。白霧區域急劇擴大,加上飛機在繼續降低,很快目力所及的海面全部冒起了白霧。這時顏冬聽到了一個聲音,像連續的雷聲,又像是大地和山脈在斷裂,這聲音來自海面,蓋住了引擎的轟鳴聲。飛機貼海飛行,顏冬向下仔細觀察白霧下的海面,首先發現海面反she的陽光很完整很柔和,不像剛才那樣呈刺目的碎金狀。他接著看到海的顏色變深了;海面的波浪變得平滑了,但真正震撼他的是下一個發現:那些波浪是凝固不動的。

  「天啊,海凍了!」

  「你沒瘋吧?」飛行員扭頭掃了他一眼說。

  「你自個兒仔細看看……嗨,我說你怎麼還往下降啊?想往冰面上降落?」

  飛行員猛拉操縱杆,顏冬眼前又一黑,聽到他說:「啊,不,媽的,真邪門兒了……」再看看他,一副夢遊的表情,「我沒下降,那海面;哦不,那冰面,在自己上升!」這時他們聽到了低溫藝術家的聲音:

  「你們的飛行器趕快讓開,別擋住上升的路。哼,要不是有同行在一架飛行器里,我才不在乎撞著你們呢,我在創作中最討厭干擾靈感的東西。向西飛向西飛,那面距邊緣比較近!」

  「邊緣?什麼的邊緣?」顏冬不解地問。

  「我采的冰塊呀!」

  所有的飛機像一群被驚飛的鳥,邊爬高邊向低溫藝術家指引的方向飛去,在它們下面,因溫度突降產生的白霧已消失,淡藍色的冰原一望無際。儘管飛機在爬高,但冰原的上升速度更快,所以飛機與冰面的相對高度還是在不斷降低。「天啊,地球在追著我們呢!」飛行員驚叫道。漸漸地,飛機又緊貼著冰面飛行了,凝固的波濤從機翼下滾滾而過,飛行員喊道:「我們只好在冰面上降落了!我的天,邊爬高邊降落,這太奇怪了!」

  就在這時,運十二飛到了冰塊的盡頭,一道筆直的邊緣從機身下飛速掠過,下面重新出現了波光粼粼的液態海洋。這情形很像航空母艦上的戰鬥機起飛時,躍出甲板的瞬間所看到的,但後面這艘「航母」有幾千米高!顏冬猛回頭,看到一道巨大的暗藍色懸崖正在向後退去,這道懸崖表面極其平整,向兩端延伸出去,一時還望不到盡頭。懸崖下部與海面相接,可以看到海浪拍打在上面形成的一條白邊,但這道白邊在顏冬看到它幾秒鐘後就突然消失了,代之以另一條筆直的邊緣——大冰塊的底部已離開了海面。

  大冰塊以更快的速度上升,運十二同時在下降,它的高度很快位於海面和空中的冰塊之間。這時顏冬看到了另一個廣闊的冰原;與剛才不同的是它在上方,形成了一個極具壓抑感的陰暗的天空。

  隨著大冰塊的繼續上升,顏冬終於在視覺上證實了低溫藝術家的話:這確實是一個大塊冰,一大塊呈規則長方體的冰。現在,它在空中已經可以完整地看到,這淡藍色的長方體占據了三分之二的天空,它那平整的表面不時反she著陽光,如同高空的一道道刺目的閃電。在由它構成的巨大的背景前有幾架飛機在緩緩爬行,如同在一座摩天大樓邊盤旋的小鳥,只有仔細看才能看到。事後從雷達觀測數據表明,這個冰塊的長為六十公里,寬二十公里,高五公里,為一個扁平的長方體。

  大冰塊繼續上升,它在空中的體積漸漸縮小,終於在心理上可以讓人接受了。與此同時,它投在海面上巨大的陰影也在移動,露出了海洋上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景象。

  顏冬看到,他們飛行在一個狹長的盆地上空,這盆地就是大冰塊離開後在海中留下的空間。盆地四周是高達五千米的海水的高山,人類從未見過水能構成這樣的結構:它形成了幾千米高的懸崖!這液態的懸崖底部翻起百米高的巨浪,上部在不停地崩塌著,懸崖就在崩塌中向前推進,它的表面起伏不定,但總體與海底保持著垂直。隨著海水懸崖的推進,盆地在縮小。

  這是摩西劈開紅海的反演。

  最讓顏冬震撼的是,整個過程居然很慢!這顯然是尺度的緣故,他見過黃果樹瀑布,覺得那水流下落得也很慢,而眼前的這海水懸崖,尺度要比那瀑布大兩個數量級,這使得他可以有充足的時間欣賞這曠世奇觀。

  這時,冰塊投下的陰影已完全消失;顏冬抬頭一看,冰塊看去只有兩個滿月大小,在天空中已不太顯眼了。

  隨著海水懸崖的推進,盆地已縮成了一道峽谷,緊接著,兩道幾十公里長五千米高的海水懸崖迎面相撞,一聲沉悶的巨響在海天間久久迴蕩,冰塊在海洋中留下的空間完全消失了。

  「我們不是在做夢吧?」顏冬自語道。

  「是夢就好了,你看!」飛行員指指下面,在兩道懸崖相撞之處,海面並未平靜,而是出現了兩道與懸崖同樣長的波帶,仿佛是已經消失的兩道海水懸崖在海面的化身,它們分別向著相反的方向分離開來。從高空看去波帶並沒有驚人之處,但仔細目測可知它們的高度都超過了兩百米,如果近看,肯定像兩道移動的山脈。

  「海嘯?」顏冬問。

  「是的,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海嘯,海岸要遭殃了。」

  顏冬再抬頭看,藍天上,冰塊已看不到了,據雷達觀測,它已成為地球的一顆冰衛星。

  在這一天,低溫藝術家以同樣的方式又從太平洋中取走了上百塊同樣大小的冰塊,把它們送入繞地球運行的軌道。

  這天,在處於夜晚的半球,每隔兩三個小時就可以看到一群閃爍的亮點橫貫在空飛過。與背景上的星星不同的是,如果仔細看,每個亮點都可以看出形狀,那是一個個小長方體,它們都在以不同的姿勢自轉著.使它們反she的陽光以不同的頻率閃動。人們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形容這些太空中的小東西,最後還是一名記者的比喻得到了認可:

  「這是宇宙巨人撒出的一把水晶骨牌。」 「我們應該好好談談了。」顏冬說。

  「我約你來就是為了談談,但我們只談藝術。」低溫藝術家說。

  顏冬此時正站在一個懸浮於五千米空中的大冰塊上,是低溫藝術家請他到這裡來的。現在,送他上來的直升機就停在旁邊的冰面上,旋翼還轉動著,隨時準備起飛。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冰原,冰面反she著耀眼的陽光,向腳下看看,淡藍色的冰層深不見底。在這個高度上晴空萬里,風很大。

  這是低溫藝術家已從海洋中取走的五千塊大冰中的一塊,在這之前的五天裡,它以平均每天一千塊的速度從海洋中取冰,並把冰塊送到地球軌道上去。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不同位置,一塊塊巨冰在海中被凍結後升上天空,成為夜空中那越來越多的亮閃閃的「宇宙骨牌」中的一塊。世界沿海的各大城市都受到了海嘯的襲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災難漸漸減少了,原因很簡單:海面在降低。

  地球的海洋,正在變成圍繞它運行的冰塊。

  顏冬用腳跺了跺堅硬的冰面說:

  「這麼大的冰塊,你是如何在瞬間把它凍結,如何使它成為一個整體而不破碎,又用什麼力量把它送到太空軌道上去?這一切遠超出了我們的理解和想像。

  低溫藝術家說:「這有什麼,我們在創作中還常常熄滅恆星呢!不是說好了只談藝術嗎?我這樣製作藝術品,與你用小刀鏟製作冰雕,從藝術角度看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那些軌道中的冰塊暴露在太空強烈的陽光中時,為什麼不融化呢?」

  「我在每個冰塊的表面覆蓋了一層極簿的透明濾光膜,這種膜只允許不發熱頻段的冷光進入冰塊,發熱頻段的光線都被反she,所以冰塊保持不化。這是我最後一次回答你這類問題了,我停下工作來,不是為了談這些無聊的事,下面我們只談藝術,要不你就走吧,我們不再是同行和朋友了。」

  「那麼,你最後打算從海洋中取多少冰呢?這總和藝術創作有關吧!」

  「當然是有多少取多少,我向你談過自己的構思,要完美地表達這個構思,地球上的海洋還是不夠的。我曾打算從木星的衛星上取冰,但太麻煩了,就這麼將就吧。」

  顏冬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高空的寒冷使他有些顫抖,他問:「藝術對你很重要嗎?」

  「是一切。」

  「可……生活中還有別的東西,比如,我們還需為生存而勞作,我就是長春光機所的一名工程師,業餘時間才能從事藝術。」

  低溫藝術家的聲音從冰原深處傳了上來,冰面的振動使顏冬的腳心有些痒痒:「生存,咄咄,它只是文明的嬰兒時期要換的尿布.以後,它就像呼吸一樣輕而易舉了,以至於我們忘了有那麼一個時代竟需要花精力去維持生存。」

  「那社會生活和政治呢?」

  「個體的存在也是嬰兒文明的麻煩事,以後個體將融入主體,也就沒有什麼社會和政治了。」

  「那科學,總有科學吧?文明不需要認識宇宙嗎?」

  「那也是嬰兒文明的課程,當探索進行到一定程度,一切將毫髮畢現,你會發現宇宙是那麼簡單,科學也就沒必要了。」

  「只剩下藝術?」

  「只剩藝術,藝術是文明存在的惟一理由。」

  「可我們還有其它的理由,我們要生存。下面這顆行星上有幾十億人和更多的其它物種都要生存,而你要把我們的海洋弄乾,讓這顆生命行星變成死亡的沙漠,讓我們全渴死!」

  從冰原深處傳出一陣笑聲,又讓顏冬的腳癢起來:「同行,你看,我在創作靈感洶湧澎湃的時候停下來同你談藝術,可每次,你都和我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真讓我失望。你應該感到羞恥!你走吧,我要工作了。」

  「日你祖宗!」顏冬終於失去了耐心,用東北話破口大罵起來。

  「是句髒話嗎?」低溫藝術家平靜地問,「我們的物種是同一個體一直成長進化下去的,沒有祖宗。再說你對同行怎麼能這樣。嘻嘻,我知道,你忌妒我,你沒有我的力量,你只能搞細菌的藝術。

  「可你剛才說過,我們的藝術只是工具不同,沒有本質的區別。

  「可我現在改變看法了,我原以為自己遇到了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可原來是一個平庸的可憐蟲,成天喋喋不休地談論諸如海洋幹了呀生態滅絕呀之類與藝術無關的小事,太瑣碎太瑣碎。我告訴你,藝術家不能這樣。」

  「還是日你祖宗!」

  「隨你便吧,我要工作了,你走吧。」

  這時,顏冬感到一陣超重,使他一屁股跌坐在光滑的冰面上,同時,一股強風從頭頂上吹下來,他知道冰塊又繼續上升了。他連滾帶爬地鑽進直升機,直升機艱難地起飛,從最近的邊緣飛離冰塊,險些在冰塊上升時產生的龍捲風中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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