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允她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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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百里雪那一雙眸子之中,卻並無任何的溫度,竟似融合在一道的冰雪,森森寒意流轉。

  她內心充滿了仇恨。

  從小到大,自己就受盡委屈。

  明明都是金枝玉葉,可偏生就沒享受到什麼尊貴錦繡。打小,父皇都並不如何待見自己。她身為公主,從小就受到冷待。

  而後,自己掏心掏肺的對待風徽征,可是卻未曾想得到,風徽征居然待自己如此狠心,一顆心竟似冷成了這般模樣。乃至於自己成為龍胤得禍根,說她是妖孽,將她逐出京城。而自己呢,卻也是苦苦掙扎,費盡心機,用了許多手腕,好不容易才從那泥地裡面爬了出來。

  可惜,自己縱然是費盡心思,卻猶自被狠狠踐踏,再次落入了地獄。

  任由自己如何掙扎,怎麼樣兒的努力,什麼樣子的用心,可是偏生卻一點用都沒有的。

  她仍然是任由這錦繡身軀,沉溺於污泥之中,生生被那麼些個污穢毀了去。

  可就算這樣子,自己個兒也是絕對是不會甘願認輸。

  她眼中擁有著火焰,內心想要著復仇,一心一意,只盼望能將自己所遭受的屈辱,一一的還回去。

  就算這纖纖雙足,踏下的是團團血污,累累白骨,自己個兒也是絕不會就這樣子甘願認輸。

  猶自要步步向前。

  百里雪那一雙眸子之中,仿若流轉了縷縷火焰,仿若有著那說不盡的惱恨怨毒,一縷縷的浮起在心口,好似讓心尖尖流轉了一縷說不出的疼意。

  軟榻上的宣德帝,病色的面頰之上,一雙眸子凝聚了一縷淡淡的精神。

  他驀然抓住了貞敏公主的手臂,輕輕的說道:「阿敏,你去,你去——」

  百里敏不明所以,順著宣德帝的指向,打開了一個小小的格子。

  那格中,更有那麼一副畫卷。

  瞧著是個老件兒,已然是有幾分陳舊了。

  只不過顯然是宣德帝愛惜的畫兒,自然是完好的。

  她回過頭,凝視著宣德帝。

  宣德帝微笑點點頭。

  讓百里敏將畫兒給拿過來。

  他那枯瘦的手掌,輕輕的撫摸過這副畫,眼睛裡面,漸漸浮起了一股子懷念之色。

  他的思緒,仿佛是飛到了很遠、很遠——

  好似飛去了很久以前,那時候他也還年輕,雖然是有著幾分陰鬱,然而卻生了一張好皮囊。

  其實那時候,他能做這個皇帝,就是因為靠著好皮囊。

  攝政王石修,想要一個傀儡的皇帝。

  彼時自己顯得柔弱、恭順,而且樣兒也好,既然是個傀儡,何不找個樣子好看的呢。

  他這一輩子,都是浸泡在權力之中,從來沒有開心、肆意過。

  說來真是可笑,他是龍胤的皇帝,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可他那麼一輩子,都是沒有半點肆意。

  不過就算是這樣子,宣德帝一生還是痴迷於權力的。

  他就好像一個守財奴,他們痴迷於積攢財富,卻捨不得花出去一個子兒。

  百里彰一生汲汲於收集權力,卻從來沒有恣意揮霍過。他怕自己揮霍一下,就會損壞自己手中的權力。

  不過,除了權力,其實自己一生之中,還是有著那麼一點別的喜愛。

  百里彰的眼睛裡面,驀然流轉了一縷說不出的溫柔。

  一陣子的,惆悵。

  貞敏公主慢慢的捏緊了手帕,心中流轉了一股子說不出的焦灼。

  母妃,母妃如今怎麼樣了。

  靜貴妃讓貞敏公主覺得擔心。

  可旋即,貞敏公主卻忍不住內心自嘲。

  擔心這些,又又什麼要緊呢?就算母妃死了,可是自己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耳邊,卻聽著宣德帝含糊而混沌的嗓音:「敏兒,敏兒,你不要怕。你雖然年紀輕,這樣子死了,是有些可惜的。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世上的人,原本或遲或早,都是一定會死的。你,你是為了龍胤犧牲的。你要記得,縱然是死了,你的哥哥,一定會為你報仇。」

  報仇?是百里炎嗎?

  貞敏公主這樣兒想著,畢竟豫王如今手掌兵權,什麼都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裏面想的,卻是百里聶的影子。

  那道出色的身影,煥發著光彩,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砰然心動。

  「不要恨你哥哥。」宣德帝輕輕的說道。

  百里敏卻也是禁不住在想,其實我已經沒那般恨他了。

  不原諒,和心裡恨,原本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情。

  她聽到了門口的喧譁,然後是幾聲慘叫,是要奪門而出的內侍,被人生生斬殺。

  然後,百里敏就聽到了女子的輕笑聲音,嬌滴滴的,卻仿佛蘊含了說不出的怨毒。

  那嬌滴滴的嗓音,仿若蘊含了一股子從地獄而來的森森寒意。

  旋即,貞敏公主就瞧見了百里雪了。

  只見百里雪盈盈而來,唇瓣好似蘊含了一股子輕盈的笑容。

  然後,貞敏公主便瞧見了眼前血花一閃,父皇身邊的李公公,便是被生生一斬,瞬間便是血花飛舞,映滿了自己的眼帘。

  「父皇,你好歹是一國之君,女兒也不好讓別的人看到你的醜態,故而也是未曾讓別的人踏入這房中。無論如何,總歸要是給你留那麼幾許的顏面的。」

  更要緊的則是,自己應該親手為之,雙手染血。

  她要自己生生出這麼一口惡氣。

  要自己親手殺人,就算沾染滿手血腥,為世不容,化身為惡鬼,也不在乎。

  誰讓自己命不好呢。

  宣德帝瞪大了眼睛,眼中流轉了火焰,仿佛是極怒,嗓音也是不自禁顫抖:「逆女!逆女!」

  「想不到,想不到你居然是這般心狠,你果真是個,禍害!」

  那禍害兩個字,落入了百里雪的耳中,卻頓時刺激了百里雪,讓百里雪頓時尖銳的說道:「禍害,禍害!打小你便這樣子瞧著我。你恨我,極討厭我這個女兒。我到底做錯過什麼呀?就因為這虛無縹緲的言語,我便受那無盡的委屈,」

  百里雪眼底,流轉了鬱郁狠色,竟似要將人穿透。

  「我原也想做個乖順的女兒,只盼得到父皇喜歡,只盼能得到龍胤公主的榮耀。可是,這是你們,根本不給我機會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樣子說著,百里雪輕輕的抖動手中軟劍,一步步的向著宣德帝踏步過去,眼底卻也是流轉了極為濃郁的狠色。

  「你,你——」

  宣德帝連連的咳嗽,胸口輕輕的起伏,氣得不輕。

  落在了百里雪眼底,卻覺得說不出得厭憎。

  她沒那麼賤,從前自己是腦子糊塗了,所以才一門心思去討宣德帝的喜歡。

  可是她如今可謂也是清醒了,這個親爹既然是打心眼兒裡面並不如何喜歡自己,那麼她,憑什麼作踐自己?

  百里雪那帶著幾分怨恨的目光,頓時又落在了百里敏身上,那一雙眸子,漣潤生寒輝。

  「說起來,皇妹你實則並未當真如何得罪過我的。我原本,也不當惱你。我挑父皇報仇是應該的,原本也是輪不到你身上——」

  百里雪是故意這樣子說的,加以挑釁,存心算計。

  實則她心裏面,又怎會當真有那不該兩字?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於她那極血腥狠戾的手腕之下。

  更不必提,其實她是極為厭憎這個皇妹的。

  無關乎利益,而關乎,嫉妒!

  「可你自幼就比我幸福、快樂,你有那麼一張絕好的面容,會討人喜歡。你在宮中受寵,而我呢卻備受煎熬。若不是你昏了頭,嫁了個根本都不值得嫁的男人,何至於落到這般地步,這樣兒的悲慘?」

  「你真幸運,不用打小被人叫做災星,不是二月生的賤丫頭。你不會被人說你是什麼禍國的妖物,是害人的妖孽。你一生一世,總歸是被人捧在手心,好生嬌寵的。是你自己,卻不肯珍惜這樣子的好命,偏生去喜歡一個渾身是血的臭男人。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麼輕狂,我會謹小慎微,會步步為營。我不會像你這麼浪費,因為我得到的每一件東西都很不容易。所以,我才知曉,什麼叫做珍惜。不會像你也似,不懂珍惜!」

  她那一雙眸子之中蘊含了極為濃郁的火光,方才要將那一切生生吞噬。

  百里雪字字句句,可謂悲憤。

  那張若明月一般的臉頰,如今更因為憤怒,而不覺浮起了兩片明潤的嬌紅。

  那一雙眸子,更是寒光凜凜。

  她緩緩的,晃動自己手中的劍鋒,上面一滴滴的鮮血就這樣子滴落。

  她覺得今日自己個兒說的話兒也是未免太多了些了。

  而如今,有些個話兒,自己已然是不欲再言。

  她步步向前,步步生姿,款款生蓮。

  病榻上的宣德帝,因為動怒,一雙眸子已經凝動了那麼一縷渾濁。

  全無平素的精明之態,反而喘息而混沌。

  百里雪只覺得說不出的厭憎,說不盡的諷刺。

  這個老人,就是自己的親爹,曾經自己千方百計,就是為了得到他的喜歡。

  真是,可笑之極!

  只需要一揮劍,自己就能斬斷這樣子的可笑。

  從此以後,自己就能過上真正屬於自己的,開心又幸福的生活。

  沒有任何事情,再能牽絆住自己了。

  然而她的耳邊,卻不覺想起了貞敏公主尖銳的嗓音:「你幹什麼,你究竟要幹什麼?百里雪,你要親手弒父,你要害死你的親爹!他可是你的親生父親!」

  「是呀,誰讓他打小就這樣兒待我,並沒有真正喜愛過我呢?他這樣子的狠下心腸,讓我覺得自己不過是個沒人要,沒人疼的野孩子。我這打心眼兒裡面啊,都是覺得十分難受,一顆心可都是真正的傷心。」

  百里雪笑得若春水嫵媚,十分嬌艷。

  「不是,他,他是愛你得啊。」百里敏脫口而出。

  「你為他說什麼話?百里敏,你不記得當初,他因為蕭英,對你毫不理會?你不要告訴我,你如今居然是毫不在意,這樣子的寬容大度?我懂了,你盼望我饒了他,你自己都不會死了。」

  百里雪極是輕蔑。

  百里敏驀然抬頭,盯著百里雪:「沒錯,他可能對自己孩子很涼薄,他,他對豫王沒什麼情意,對我也不是真心。別人都說,貞敏公主是他最喜愛最寵愛的女兒,其實不是的。其實父皇,有一個孩子,這麼些年,一直都是真心以待。可能,這也是她唯一真心以待的孩子。」

  「百里雪,很久以前,我娘都跟我說過,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十分的好奇。你的存在,本來就是那樣子的,奇怪。這皇宮之中,有一個二月生的丫頭,生下來,就不是很吉利。陛下嫌棄她剋死親娘,打小,也並不如何待見她。甚至於,不想多看她一眼。可是這樣子很奇怪的,真的很奇怪的。你見過那些呆在冷宮,長於冷宮的孩子。真正不讓父皇上心的孩子,過著的是什麼樣兒?你知道豫王,一個奴僕都可以按著他下跪,朝著別的親兄弟磕頭。雖然宮中自有定例,可你若是不受寵,下人就會怠慢,什麼東西都是應付。可那個二月生的克人丫頭,本來無依無靠,本來不受陛下待見。這樣子一個沒娘的孩子,沒有任何人庇護,本該是被人欺辱,活得十分辛苦的。」

  「可你沒發現,你吃的喝的,身上穿戴,平素用度,樣樣都好,從來沒誰短了你什麼。你身邊的下人,也對你恭順,客客氣氣,從來不敢動你一根手指頭。你脾氣倨傲,向來眼高於頂。若不是這般優渥環境,你又怎麼可能有如此驕傲狂傲的秉性?打小,母妃讓我學會察言觀色,討人喜歡。可是百里雪,你不一樣,你是很聰明,可是你一向都不習慣看人臉色,你一向都好生自負狂傲。你根本都是自以為是!」

  「你為何不想想,父皇那麼多女兒,唯獨我跟你,是有著封號。我是最受寵的公主,那也罷了。可你呢,為什麼一個二月生的不吉利丫頭,居然還能有此殊榮?說你不受待見,我當著為不待見三個字委屈。」

  「及你入學,我這個公主,和皇子混在一起,在御學堂讀書。可你呢,你的老師是唯一的。是,你可能抱怨,說因為你不待見,你這樣子的晦氣,不容你跟別的皇子皇女接觸。可是你卻受著最好的教育,你的老師風徽征,是當年翰林院最出色風流的俊俏人物。他這個探花郎,弱冠之齡,便以那清華之姿,名動京城。他人品端方,什麼都好。若不上心,可不必讓你入學,或者隨便挑個人來教你。可是教你的人,始終也是最好的。」

  「你不覺得,父皇其實非常、非常的厚待你,對你好得不得了。從小大,你就那樣子,安安穩穩的,不沾半點宮廷風波。他若不對你上心,這些又是怎麼樣來的?其實,你才是他真正厚待的女兒!」

  百里敏說的那些話兒,是這樣子的出人意料。

  便算是百里雪,也是不覺輕輕的怔了怔。

  從小到大,百里雪內心都在不甘心的憤怒之中度過。

  這些事情,她從未細細去想過。

  如今細細想了一回,往事如流水一般涌過,竟不自禁的在內心泛起了那縷縷的惆悵酸楚。

  誠如百里敏所言,此刻百里雪內心驀然浮起了一縷從來沒有過的巨大疑竇。

  是呀,既然是這樣兒打心眼兒裡面的厭憎自己,那麼為什麼從小到大,自己樣樣不缺,也算是錦衣玉食呢。

  甚至身邊的奴僕,也是個個柔順。

  甚至於,她最心愛的風徽征——

  若不是精心安排,以風徽征那極為倨傲的性子,也不會來到她的身邊。

  可是,可是這根本不可能!

  百里雪眼中驀然流轉了極為濃郁的惱怒之意!

  這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從小到大,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曾經是何等難受。

  她孤獨、難受,被自己孤傲的脾氣折磨得十分難受。

  然後一天天長大,寂寞的她就戀上了風徽征了。

  那個高潔,明潤的男子。

  可繞是如此,自己還是被生生辜負,什麼都沒有。

  到後來,自己要放下所有的自尊、傲氣,委曲求全,在東海的賊寇面前,以嬌美的身軀獲取自己的利益。

  自己如此不幸,被作踐到這般地步。

  那些作踐自己的人,一個個的在自己心裏面打轉。

  那時候,自己便發誓,一定要狠狠報復,將那些羞辱過自己的人,一個個的狠狠踐踏。

  這最可恨的,當然便是她的生身父親,龍胤之主宣德帝。

  可是如今,這個嬌滴滴的妹妹,這個從小受寵的貞敏公主,卻居然在這兒胡言亂語,說什麼自己這個父皇,其實是極為在意自己的。

  說這麼些個,假惺惺的話兒,說給自己聽。

  她可當真是工於心計,這樣子會算計。

  難怪能夠這樣子得寵。

  她深深呼吸一口氣,厲聲說道:「胡說,你胡言亂語,你以為說這些,今日你便能活命?阿敏,我跟你說過了,你要死了,必須得給我死。」

  她死死的咬緊了牙關,目光之中流轉了濃郁的恨意。

  方才她還客客氣氣,頗具風度,可是如今百里雪卻是將心眼兒裡面的惱恨都是透在了臉上。

  然而百里敏卻反而沒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了。

  「我胡言亂語?他一生鍾愛權力,聽說你是禍國之物,縱然將你逐出京城,可是居然還容你回來。你以為你有很大的功勞,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當真是很有本事?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兒,就憑你有禍國的謠言,他就會殺了你。就算虎毒不食子,如果你不是他最鍾愛的女兒,什麼樣的功勞,都不可能讓你回來京城。」

  「百里雪,你覺得自己好委屈,這世間沒人給你機會?其實至始至終,你都有那很好的運氣,有很多次機會,可是你一點兒都不珍惜。那日你順從百里炎,唆使龍輕梅謀反,利用東海死士要取父皇性命。待長留王平息了叛亂,事後你被幽禁在這皇宮之中。為什麼你犯下如此重罪,居然是沒有被處死?不要將自己跟豫王相提並論,你什麼都沒有,而且那時候百里炎將你視如棄子。就算顧忌名聲,要弄死你百里雪,還會有什麼動靜?一杯毒酒,一抹白綾,死得無聲無息。可是你沒有死,你還好端端的活著,還活得那樣子的好。」

  百里敏止不住的淚水滾落,輕輕的,滑落了臉頰。

  「到後來,你私自離開京城,你投靠東海,做了叛賊。就算是這樣子,你知道嗎,你不是朝廷的通緝犯。你離開的事情,父皇也是已經這樣兒的生生的壓下來。一開始,我都不明白是為什麼。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也知道是為什麼了。」

  「他覺得,你這個女兒,終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就好似之前,你終於還是回到了京城裡面一樣。」

  「他許是個薄情的人,可是一直一直都對你很好啊!」

  「他就算對不起天下人,也沒有對不起你百里雪。」

  嘩啦一聲劍響,伴隨一聲極悽厲的慘叫。

  百里雪瘋狂的呵斥:「你住口,你給我住口,事到如今,你居然還在胡說八道。你為了活命,怎麼,怎麼這麼無恥的話,居然都是說得出口?」

  百里雪含怒出手,伸手間,竟似沒有半點的猶豫,竟似極為的心狠手辣。

  她含憤出手,竟有些故意為之。

  那一劍,卻驀然狠狠的劃上了貞敏公主的臉頰。

  一瞬間,血花飛舞,百里敏的臉頰之上,頓時添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樣兒的痛楚,不僅僅痛在皮膚,還痛在百里敏的心。

  那天底下,最美麗的一張面容,到底還是毀在了這兵災戰禍,這血腥殺伐,這狠辣人心之下。

  到底還是毀了去了啊。

  如美玉蒙上了塵埃,如明珠有了瑕疵。

  百里敏捂著了臉孔,鮮血一滴滴的順著她的指縫,這樣兒一滴滴的滲透出來,煥發了一股子濃郁的血腥氣味。

  可是百里敏之所以心口疼,卻並非顧忌自己美麗的容貌,而是因為這世道——

  這如雪冰封,寒冷若骨的世道。

  這血淋漓,如鬥獸場一樣的修羅人世間。

  當真是,寒得令人發抖,讓人為之而心驚啊。

  她疼得汗水一顆顆的滲透出來,一雙眸子卻並無一絲一毫的畏懼。

  「今日要殺父皇的,若是睿王石誡,沒什麼可說,他不過是個逆賊。若是豫王百里炎,他本就為了權勢。唯獨你百里雪,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自己薄待向他討公道,你便沒這個資格!」

  「你沒有,這全天下,誰都可以殺他,唯獨你是不可以的。」

  「你絕對沒有這般資格。」

  百里雪手中有劍,劍上有血,她本可無所畏懼,可是竟似,竟似被百里敏鬧得說不出話兒。

  她的胸口仿佛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因而竟似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鬼使神差,她心頭竟忽而涌過了一個念頭,難道我曾經真的什麼都有,卻是我不懂得珍惜?

  難道上天當真沒有薄待過我,卻是我自作自受?

  不,絕對不是這樣子。

  自己從來,都是個很不幸運的人啊。

  百里敏顫抖著,放下了染血的手掌。

  她半張臉頰是那樣兒的美麗,可另外半張面頰,卻是血肉模糊,宛如地獄餓鬼。

  一半是仙子,一半卻是修羅。

  揉著一股子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的韻味。

  她一步步的,走到了宣德帝身邊。

  宣德帝方才,讓她拿了那副畫卷。

  百里敏是個慧智蘭心的姑娘,本來就很聰明,而且又善於觀察。

  想到了宣德帝多年來對百里雪疏離又細緻的關懷,想到了那個難產而死的柳妃娘娘,其實百里敏內心,也是隱隱有數的。

  她染血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這副畫卷。

  畫中,卻有著一個極美麗的女子,輕輕的依靠著一棵柳樹,眉宇溫柔。

  而那容貌,仔細瞧來,卻竟似與百里雪有那麼幾分相似的。

  赫然正是,早年難產而沒了的柳妃,百里雪的生母。

  百里雪微微一愕然,瞧到的瞬間,竟似不自禁的輕輕的撫摸自己的臉頰。

  宣德帝原本神智漸漸已經有些模糊了,可在那畫卷展開事後,他那一雙眸子卻禁不住浮起了灼熱急切的光彩。

  他急切的伸出手去,卻很溫柔的撫摸這樣兒的一副畫。

  好似曾經一段溫柔歲月,一片痴心和柔情。

  畫中的女郎,衣衫並不如何的華貴。

  因為她本來出身就並沒有多好。她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是從前服侍自己的婢女。

  曾經他還是個不得志皇子時候,柳妃便陪伴在他身邊。

  那時候,全世界好似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秉性沉悶,工於心計,私底下話也不說,有什麼事情也悶在心裏面不說。

  不過偶爾,他還是會待阿絮溫柔的。

  會替她描眉,溫柔的和她說話。

  又或者,在恐懼時候,緊緊的抱緊了阿絮的身體,仿佛這樣兒,才能汲取到那麼一點點的溫暖和安危。

  那時候,那個女人就會溫柔摟住了背脊,眼睛裡面充滿了憐惜。

  「阿彰,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是會陪著你,陪著你一輩子,不會離開你的。」

  然後這個女人,就這樣跟著他,走過那一片片的荊棘。

  阿絮一向也是低調溫柔的,而自己呢,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明著對她太好。

  因為,他是個沒權力的皇帝,做傀儡的皇帝。

  所以石家塞來的女兒,成為了他最得寵的如妃。彼時如妃一碗藥,生生的打了阿絮腹中孩子。那是個,成型的男嬰。只因為這個驕縱的如妃,不願意長子是別人所出。

  自己卻只視而不見,甚至討好那個石家的惡毒女人,只說阿絮是個物件兒,沒什麼打緊。

  只說,阿絮身份卑微,原本不配給他生孩子。

  在阿絮悲痛哭泣時候,他卻躺在別的女人床上,抵死纏綿,甜言蜜語。

  只因為,他不能錯,不能輸,沒有任性的資格。

  阿絮真的為了他做了好多事情,犧牲了很多。

  包括,喝了別人試探送上了的毒酒。

  讓她那一雙眼睛,其實都是不大能看得了東西。

  石家覆滅之後,他為了安撫爭取世家,新皇后又是楊家的女兒。

  楊皇后脾氣不好,為殺雞儆猴,對阿絮動了手。

  彼時,阿絮便硬生生的挨了三十板子,去了半條命。

  可那又如何?他亦只能忍,繼續忍耐下去。

  他奉承、討好楊家,寵愛楊皇后,甚至還將楊皇后的兒子立為太子。

  那個太子,也就是以後被廢的臨江王。

  他不承認自己對阿絮很壞,因為阿絮經歷的事情,自己同樣經歷,同樣隱忍。他對阿絮不好,可是對自己也沒多好。

  記得阿絮封妃那天,他覺得柳妃這個封號並不怎麼好。阿絮,柳妃,豈不是飄散的柳絮?

  聽著,便不覺得多吉利。

  可阿絮卻是不在乎,說她一生之命,本來就飄零薄命,柳妃這個封號很好。

  後來,他真正掌權了,稍微能透口氣了。

  伴隨他多年的阿絮,也沒那麼年輕,眼睛也沒多好。

  他輕輕的替阿絮描眉毛,心想,自己雖然不是很好,可是並不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

  這個女人,相伴多年,可能比有血緣的親人,更像是自己的親人。

  阿絮以前受過苦,以後也要過上一些,有福氣的日子。

  柳妃一直很遺憾,以前被打落的孩子。她喝了藥調養,終於又懷上了一個。

  可惜,到底身子骨弱了些,這孩子勉強懷上,她生出來時候卻難產。

  他覺得阿絮命真苦,怎麼都享受不到一點福呢?

  他恨這個女兒,這個女兒出生,卻是她的死期。

  「陛下,陛下,臣妾跟隨你多年,如今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情,好不好?我不求我們女兒,大富大貴,能多風光。皇家無情,我知道的。她,她再聰明,說不定也會做錯事情。這裡都是好危險,真的好危險。我只願,她一生平平安安。我求你,求你答應我,無論她,她做錯了什麼。陛下罰她也罷,教訓也罷,不過,不過——」

  「不過一定留她一條命啊。」

  「或者,那時候,你想想臣妾,想想你的阿絮——」

  而他伸手,輕輕的按在那女人額頭:「好,阿絮,我應了你。她,她便是做錯了什麼,朕,我,一定會留她一命的。」

  他感覺那個女人一滴淚水滴落了自己的掌心,然後就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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