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送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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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薔心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性子涼薄,也不是什麼好人。

  倘若自個兒受了委屈,必定也是千倍萬倍,奉還給別的人。如今元薔心記恨蘇穎,也是盼望蘇穎落得個不是。

  她的心裏面,也是充滿了惡毒。

  只盼蘇櫻這個蠢物,忽而就通透了,最好便是去對付蘇穎,不讓蘇穎好受了去。

  元薔心內心不覺流轉了一股子的惱恨,狠狠詛咒。

  蘇櫻面色變幻,時而畏懼,時而也是一陣子的惶恐。然而到了最後,她那張俏麗的臉頰卻也是流轉了堅決之色。

  「簡直胡言亂語!元薔心,我就是錯信了你,所以今日才出了這樣子的大醜。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污衊我的姐姐。」

  「我三姐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兒,故而你才是心存嫉妒,加以詆毀。可你如此居心,我絕對不會上心。我不相信三姐姐,還相信你這等狡詐的女人?」

  「你為什麼挑撥我姐妹關係,心腸這樣子的狠,巴不得我們姐妹不合!」

  蘇櫻一臉不信,極為牴觸的模樣。

  便算是元薔心,也是禁不住呆住了。

  元薔心心忖,她可當真想不到這世間居然是有蘇櫻這般愚笨之人。

  她又氣又惱,言語也是不覺有些個尖銳:「蘇櫻,怎有你這樣子的蠢物,簡直比豬都還笨。今日你都被蘇穎給出賣了,想不到你居然還冥頑不靈!你這麼蠢,難怪被蘇穎那個賤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元薔心心裏面,流轉了濃濃的濃濃厭憎,一雙眼睛更氣得好似要噴出火來。

  她恨不得撬開蘇櫻的腦子,看看蘇櫻腦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而蘇櫻非但沒有醒悟,反而不依不饒起來。

  她甚至反客為主,死死的抓住了元薔心的手臂:「元薔心,你居然污衊我姐姐,你們元家的女人都不是什麼好貨色。」

  「是不是元月砂唆使,讓你來挑撥我們姐妹的關係,是不是?」

  蘇櫻激動極了。

  別人懷疑她姐姐,她竟似激動得不能接受。

  便是元薔心,卻也是有些個招架不住,竟似有些無措。

  正在這時候,一道清潤的笑聲,卻也是迴蕩在兩個人的耳邊。

  「阿櫻何必這樣子的激動,確實是我,讓薔心過來,挑撥你們姐妹關係。你也不必為難薔心,又什麼事情,還是跟我來細細說一說。」

  元月砂那纖弱的身影輕盈的踏入了房中,唇角卻也是禁不住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那一雙姣好的眸子,水光流轉間,盈盈生輝。

  便是蘇櫻,也是驚了驚。

  元薔心惱怒,一把將蘇櫻這樣子推開。

  不錯,她是被元月砂要挾,來揭破蘇穎。畢竟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認輸。況且,她心裡也是見不得蘇穎好。可是沒想到的是,這蘇櫻如此糊塗,竟然是個油米不進的東西。

  元月砂輕輕言語:「薔心妹妹,你先退下吧。」

  怎麼處置元薔心,慢慢來。

  元月砂可是不會如此輕輕巧巧的將人給饒了去。

  元薔心竟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聽從了元月砂的吩咐。

  房間裡面,只留下了元月砂和蘇櫻兩個人。

  剛才面對元薔心,蘇櫻滿臉怒意,甚至不依不饒。

  可是如今面對元月砂,蘇櫻反而說不出話兒來。

  她面頰蘊含了淡淡的嗔怒,其實內心反而有些懼意。她恨元月砂,可是又怕極了元月砂。

  蘇櫻結結巴巴的言語:「我,我要去尋母親去。」

  這個元月砂也是不知道想做什麼。

  她只想要避開元月砂,只要到了蘇夫人身邊,自己就能安全無虞。

  「阿櫻怎麼走得那麼急,我還想跟阿櫻說這些個體己話兒。」

  元月砂的唇角,浮起了神秘的笑容,一雙眸子卻浮起了異樣的光輝。

  蘇櫻有些惱怒的想,元月砂又想說姐姐的壞話吧。

  她的三姐姐,就是因為太優秀了,所以招惹了別人的嫉恨。

  就好似元月砂這樣子的人,居然也是不依不饒。

  元月砂開了口,卻並沒有提蘇穎,而是緩緩言語:「幾年前,京城有個名伶戲子,名叫黑牡丹,阿櫻可還記得?」

  好似一個晴天霹靂,蘇櫻頓時驚住了,一張臉頰流轉了不可置信之色。

  她因為吃驚,嘴唇都是合不攏,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這是她最驚恐,最害怕,最不樂意碰觸的事情。

  她怎麼都沒想到,居然能從元月砂的口中聽到黑牡丹三個字。

  她以為此生此世,都已然不會從任何人口中聽到這麼三個字了。

  那時候的不堪,那時候的恐懼,就這樣子的湧上了心頭,令蘇櫻渾身發抖。

  元月砂,她,她不是人,她就是個魔鬼,所以居然連這麼些個事情,她居然就會知道!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彼時她才十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

  打小,她便是被管教得嚴,幾年前蘇錦雀因為百里策而枉死了,蘇家對剩下女兒管教得更嚴了。

  蘇夫人對女兒的保護呵護,已經到了近乎痴狂的地步。

  好似失去了孩子的母獸,更加疼愛剩下的小獸。

  然而也許越是如此,那被管束的孩子,卻也是越發的躁動。

  於蘇櫻而來,先是那個黑牡丹,再來就是周世瀾。她都忍不住去喜愛,帶著幾分危險的東西。

  而幾年前的蘇櫻,卻比如今的更無知,更糊塗。

  周世瀾雖然名聲不佳,可那黑牡丹和周世瀾一比,卻簡直連地上的泥都不如。甚至拿來比較,都是對周世瀾這樣子的尊貴人兒的一種羞辱侮辱。

  一個戲子,什麼玩意兒,下九流的東西。

  連個正正經經的平頭百姓,都比梨園裡面的戲子來得乾淨。

  然而縱然如今的蘇櫻十分後悔,縱然唾棄那個不懂事的自己。然而那個時候,十歲的她,確實對這個俊俏戲子十分迷戀的。

  她打小被護著,不會被人傷害,蘇夫人也十分厲害。故而在情竇初開,朦朦朧朧的年紀,卻也是生出了一樁糊塗心思。

  黑牡丹那俊俏的臉蛋,那戲台上可男可女的裝扮,那燈火輝煌下的煙水粉彩,蠱惑了生活蒼白如紙的小姑娘。

  縱然偶爾也聽到了傳言,那黑牡丹留戀娼妓,又被達官貴人寵信,可男可女。只要有權有勢,這下賤戲子都可以以身就之。縱然蘇櫻都已然是聽說了,可那心裏面浮起的並不警惕,而是不自禁的為了這個下賤戲子而難過。

  她總腦補這個戲子有了不得的才氣,不得已的苦衷,總之一切都是為人所迫,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

  甚至,這等下賤東西,邀約她相聚。蘇櫻一顆心砰砰的跳,竟然允了,只帶著一個丫鬟便前去。

  哪裡想著,這腦補的如夢似幻,竟不過是一場噩夢。

  當那黑牡丹露出真面目時候,蘇櫻方才發覺撕破了自己編織的美夢,一切竟然是這樣子的醜陋不不堪。

  他對自己動手動腳,居然打著壞了自個兒清白之軀,區區戲子就能娶了侯府嫡女的美夢。

  是蘇櫻奮力掙扎,可巧身邊還有個得力的丫鬟,故而才沒讓這黑牡丹得逞。

  然而驚惶之極,她貼身荷包卻被這個賤人摘下,拿捏在手中。

  因此,便是落下了把柄了。

  這個戲子,居然以此要挾,要蘇櫻拿出財帛,堵住他的嘴,不然就毀去蘇櫻清白的名聲。

  如此敲詐勒索,自然是令人氣憤。然而對於蘇櫻而言,她貼身的物件兒落入了這等賤人手中,卻也是心驚膽顫,不得不加以屈從。

  她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銀子,可卻填不平這個窟窿。黑牡丹食髓知味,慾壑難填,得手一次,便有第二次。他一次次的敲詐錢財,蘇櫻一次次的滿足她。可那時候,蘇櫻只不過是個小姑娘,又能有多少銀錢?

  到最後,她甚至偷偷典當自己首飾。

  蘇櫻不敢相信,要是蘇家甚至滿京城的人知曉這樁事情,自己會如何?

  那些日子,她被折磨得神思不屬,甚至不自禁的渾渾噩噩。還是蘇櫻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不覺溫柔體貼,加以詢問。自己原本跟這個養姐不親,可是蘇穎切切詢問,又猜出了蛛絲馬跡。她身邊丫鬟耐不住,跟著蘇穎招認了這樁事情。

  那時候她的丫鬟蘭芝,人雖然愚笨了些,可還算忠心。那日自個兒被黑牡丹逼迫,可也是蘭芝攔著。

  可是,可是蘭芝被蘇穎發賣到了莊子裡去,據說沒多久就死了。

  甚至那黑牡丹,也再無糾纏,仿佛從人世間消失。

  也許,並不是仿佛,而是當真從這世間消失了。

  那個糾纏著蘇櫻的噩夢,居然是如此奇妙的消失掉。

  而那一日,蘇穎卻抱著自己,淚水漣漣。三姐姐說自己身為養女,深受蘇家大恩,本來就無以為報。便是再下作的事情,為了維護蘇家的血脈,蘇穎都是肯做。

  無論是那下作的戲子,還是忠心的蠢丫頭,為了蘇櫻,她這個做姐姐的都是可以狠下心腸,沾染孽債。

  以後所有罪孽,都是她蘇穎的,和蘇櫻沒什麼關係。

  就算以後當真發生什麼,這些錯事被人發現,那麼她蘇穎也會一力承當,總之不會讓妹妹出事。

  那時候,蘇穎輕輕擦去了自己臉頰之上的淚水,溫溫柔柔說道:「好了阿櫻,你沒有錯,你是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子,你本來就沒有錯!是那些人太壞了,欺辱你這樣子的小女孩兒。這所發生的種種,就好似一場噩夢,就這樣子隨風飄逝,你不要再記得。從此以後,姐姐也是會忘掉,此生此世,不會在你面前提一句。」

  蘇櫻是被徹徹底底的感動了。

  原本蘇穎是養女,怎麼都隔了一層。蘇穎那麼優秀,蘇櫻也是有些嫉妒。她口裡不說,心裏面卻也是有個疙瘩。姐妹兩個面上看著還是和順,可是到底不是真心親近。

  可是經歷了這件事情,她方才瞧透了蘇穎的真心,知曉蘇穎這個姐姐,是真心實意的為自己好的。

  從那以後,自己就和蘇穎真正的親近了。就算蘇夫人,也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親身女兒這樣子傻,真心實意和蘇穎好,還處處站在蘇穎那一邊。

  這個多年前的秘密,造就了一段極為真摯的姐妹情誼,締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聯盟。

  這麼些年過去了,蘇穎在蘇家的地位更是穩如泰山。

  日子久了,蘇櫻也好似蘇穎所勸說的那樣子,已然是徹徹底底的忘記了這檔子的事情,並且已然不樂意再想起來了。

  然而許多出人意料的事情,總是在那猝不及防的時候所發生的。

  就好似如今,元月砂唇角輕輕吐出了黑牡丹三個字,已然是擊碎了蘇櫻所有的防線,打碎了所有的驕傲。

  塵封多年的污穢往事,就在如今,被元月砂猝不及防的揭破。

  蘇櫻的面色,已經是十分難看。

  而她那臉孔之上,卻也是頓時蘊含了濃郁的恐懼。

  蘇櫻死死的咬緊了唇瓣,眼裡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縷縷的惶恐。

  這麼多年,她以為自己早忘記了。

  元月砂,元月砂她可真是惡魔!

  她眼睛毒,一眼就瞧出了自個兒心儀周世瀾。如今瞧來,這也似乎不算是什麼。

  她,她連這件事情,居然也是知道了。

  蘇櫻簡直不明白,元月砂怎麼知曉的。

  可笑自己處處針對元月砂,憎恨元月砂。可是到頭來,吃虧的卻只有自己。甚至於,連這樣子極可怕的往事,都已然被元月砂翻了出來了。

  耳邊,卻也是聽到了元月砂宛如惡魔般的輕柔呢語:「阿櫻,可要我說一說,這黑牡丹三個字背後的故事?你若無聊,我可以細細說和你聽。」

  蘇櫻面色一片惶恐,卻也是驀然按住了耳朵,惱怒言語:「你,你不要說,不要說——」

  她言語近乎哀求,流轉濃濃懼色。

  元月砂卻也是禁不住輕輕一挑眉頭,一雙眸子流轉了漣漣光輝。

  蘇櫻身子發軟了,她那身子不自禁的往下滑落,最後輕輕的跪在了地上。

  從元月砂來到了京城,她就看不起元月砂,又嫉妒元月砂。

  蘇櫻也是沒想到,自己會有一日,跪在了元月砂的跟前。

  可是如今,蘇櫻卻也是偏偏跪下來了,並且跪得沒有一點不甘願。

  此時此刻,蘇櫻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流轉了濃濃驚懼,害怕得不得了。

  「是阿櫻不好,是阿櫻有眼無珠,居然膽敢得罪了你。是阿櫻糊塗,對不住縣主。求你放過阿櫻,求求你!」

  蘇櫻禁不住扯住了元月砂的衣服擺,苦苦哀求,煞是可憐。

  那一雙眸子之中,卻也是頓時水色盈盈,泫然欲泣。

  「從今往後,縣主要阿櫻做什麼,阿櫻就做什麼。」

  元月砂卻也是輕輕一挑眉頭:「阿櫻言重了,其實月砂,卻並不缺人伺候——」

  她一伸手,狠狠一扯,將衣衫從蘇櫻手掌之中扯了出來。

  而蘇櫻面上,那恐懼之色更濃了。

  仿佛元月砂不肯收下她這個奴婢,她就會不知如何是好一樣。

  元月砂卻輕輕的彎下身,在蘇櫻耳邊輕柔的言語幾句:「月砂只是想要邀約阿櫻,讓阿櫻看一樁極有趣的東西。」

  蘇櫻算什麼?若非她是蘇家真正的嫡女,她甚至不配讓元月砂算計。

  自始至終,她的目標也是蘇穎。

  蘇穎出身寒微,可是如今卻是京城第一美人兒,她光彩照人,耀眼奪目。如今蘇穎所依仗的種種依靠,元月砂都要一一斬斷,讓蘇穎再無依仗。

  到底是個養女,再如何努力,山雞也休想成為鳳凰。

  元月砂的第一步,便是要蘇家跟蘇穎反目。蘇櫻這個聽話的踏腳石,卻會化成惡犬,掉頭狠狠撕咬蘇穎!

  蘇穎可真得意,收下了蘇櫻這個傻子。蘇櫻這個傻子在,能替蘇穎做許多她不想做的事情,說些個蘇穎想說而不好說的話兒。更重要則是,有事情被揭穿,蘇櫻還能用來頂鍋。可是她呢,就是要蘇穎養的這條蠢狗反咬主人。

  畢竟蘇穎馴養這條狗時候,手段並不如何光彩。

  蘇櫻聽不明白元月砂的話兒,也是有些不明白元月砂的意思。她更有些不明白,元月砂究竟想要些個什麼。而當元月砂輕盈的離開時候,蘇櫻卻也是身子一軟,輕輕的癱軟在地了。

  而當元月砂踏出了門口,早已然等候的元家婢女方才小心翼翼的向前,壯膽對元月砂言語:「縣主,老爺子有請。」

  那婢女口中的老爺子,元家亦只有這麼一個元尚書擔得如此稱呼。

  元月砂微笑:「長輩有請,元月砂自然應當前去,免得長輩久等了些個。」

  婢女卻飛快低下頭去,這位昭華縣主,卻讓她這樣子的下人,不自禁的心頭流轉了縷縷的懼意。仔細想來,還當真是令人內心之中滋味翻騰。

  要知曉,元月砂來到了元家也沒多久。

  記得這個南府郡的二小姐初來元家的時候,便是她們這些下人,一個個的也是心裏面老大的瞧不上。不過是個旁支女,又有什麼了不起。

  想不到短短几個月,這位南府郡的姑娘,身價便是有了那等天翻地覆的變化。

  元月砂盈盈而到,房中除了元尚書,尚有陳氏母女。

  元尚書姿容威儀,自是有堂堂一族領袖風采,然而那一雙眸子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流轉了濃郁的思索之色。

  一旁几上,一盞茶水,由著溫熱涼透,元尚書也是未曾輕品一口潤潤嗓子。

  他略皺眉,不覺瞧著盈盈而來的少女,面色卻也是並不如何好看。

  元尚書雖然認得元月砂,卻並不如何的熟悉。他和大多數的男子一樣,不免覺得後宅女流,都無足輕重,根本不值得費些個心思。

  女流之輩,縱然會用些個手腕,弄些個心計,左右也不過是爭風吃醋,能上得什麼大台面。

  然而眼前少女,姿容秀麗,卻實在是顛覆元尚書對女子的印象。

  她鬥倒了蕭英,使得元家被迫依附於豫王殿下。一轉眼,她又以豫王心腹的身份,拿捏著元家把柄,在元家面前招搖。這個女子的一舉一動,甚至改寫了整個元家一族的命運。

  元尚書不喜歡這樣子女子,不甘寂寞,多智如妖。她和尋常女子不同,更顯得元月砂是個邪物,會帶來災禍。

  而在這麼一刻,元尚書卻也是禁不住埋怨自己的妻子,死去的元老夫人。

  若非元老夫人糊塗,何至於招惹了這樣子一個妖孽進入了元家?

  元月砂倒是十分恭順,柔柔一福,向著元尚書行禮:「月砂見過老爺子,是月砂不是了,若早知曉老爺子在等待月砂,月砂必定是趕緊而來,不讓長輩久等。這做晚輩的,又哪裡能讓長輩這樣子等著?」

  她那禮數言語,竟似挑不出絲毫的錯處。

  她分明也是桀驁不馴,枉顧禮數,可偏偏又能做出如此溫順可人,伏低做小的晚輩姿態。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性子糅合在一處,卻也是分明透出了縷縷的妖異。

  而元尚書心裏面更驀然冷冷罵了句妖孽。

  他口中語氣倒也和順:「月砂不必拘禁。」

  陳氏更扯著女兒,咚的一下跪下來。

  「昭華縣主端莊賢惠,慈和大方,世人皆知。卻是薔心不知廉恥,不懂禮數,加以冒犯。還盼望縣主寬容大量,饒了這糊塗東西一回。」

  說到了這兒,陳氏更不覺淚水漣漣:「一筆寫不出兩個元字,到底是一家人,自然應該相互依靠。」

  陳氏更是掐了元薔心一把,恨鐵不成鋼:「糊塗東西,還不快些磕頭,求縣主饒了你。」

  元薔心不得已磕了兩個頭,心中卻也是生恨。

  自己這一次,少不得又要受些責罰。

  不過元月砂也是元家人,料來也是不敢做得太絕。她若做得太絕,得罪了元家,元月砂自個兒也是要招惹些個不是。

  元家到底是權貴之家,也應當全了元家的臉面。

  打狗也還得看主人。

  更何況,自己幫元月砂作證,在蘇櫻面前指證蘇穎。

  這一次縱然是有罪,而這罪過也是不會太嚴重。

  元月砂不會這樣子糊塗,對自個兒不依不饒吧。

  想到了這兒,元薔心再磕一個頭時候,卻也是禁不住留了力。

  畢竟那一張面容,可是女兒家立身的根本。要是磕壞了額頭,面頰有損,豈不是不美?

  她可是不想留個疤。

  元尚書等這兩個女子下跪哭完,方才慢吞吞的說道:「縣主想要如何處置薔心,便拿個主意,必定要讓她知曉錯了。」

  元尚書心裡也盤算,這可謂是給足了元月砂臉面了。

  元月砂雖然是個縣主,可她是旁支女,又是晚輩,卻能處置元家嫡女,這是天大的面子。

  花花轎子人抬人,元月砂也是應當知曉輕重,不處置得太重了。

  元月砂卻輕輕低笑:「讓月砂來處置,似也是有些不妥吧。」

  她輕輕的抬起頭來,那一雙眸子,竟似明若星子:「月砂如今,被元家如此厚待,客客氣氣。連二夫人也是親自出面,為我洗刷冤屈。如今元老爺子賞我個臉面,讓我這個晚輩來主持元家賞罰。這種種厚賜,其中原因,是因為元家曾經在章淳太子一案之中的貪墨之事吧。」

  元尚書臉色一變,他沒想到元月砂居然將這不該捅破的事情,就這樣子的捅破說出來了。

  她居然是如此的毫無顧忌,給臉不要臉。

  這可是在打他的老臉!

  陳氏也是呆住了,畢竟她作為一個聽話的元家媳婦兒,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居然膽敢在元老爺子面前如此的放肆。

  元薔心同樣也是呆滯,剛才娘親雖然透出了些口風,她略略知曉了一些。可是元薔心到底沒有真正想透想明白,想不到元月砂直說了。

  知道了真相,元薔心卻也是有些個後悔。

  元月砂卻無視那些個紛然不同的目光,不覺氣定神閒,緩緩言語:「老爺子執掌刑部,位高權重,月砂也素來佩服。好似老爺子這樣子的人物,試問朝中上下誰敢輕慢?縱然是豫王殿下,權傾朝野,也是極樂意看到老爺子向他依附的。這對於豫王而言,自然也是一樁幸事。」

  「而這不但對豫王是一樁幸運之事,對於元家何嘗不是一樁順水推舟的好事。當年元家依附於章淳太子,因為他是國之儲君。若非為了章淳太子,元家也是不會落下此等把柄。如今陛下年紀大了,而放眼朝廷,最具權勢的王爺有且只有一個,便是豫王殿下。元家從前和豫王的關係,縱然是談不上疏遠,可也不能親近。並非元家不想,而是沒有合適的契機。如今,那章淳太子舊事非但不是一個禍害,反而是元家一個契機。」

  元尚書雖然覺得元月砂侃侃而談的言語是直白了些,官場之中有些話不必點透明白,然而元月砂種種分析,總也是沒有錯的。

  這小丫頭雖然狂傲,到底不是傻子。

  不會覺得真有幾分把柄,就膽敢輕慢元家。

  他何許人,豈能忍下這口氣。

  「而月砂呢,不過是小小的使者,而月砂更早向元家表明身份,並且拋出橄欖枝。卻沒想到,如今元家居然有人如此相待月砂。月砂明明寬容大度,既往不咎,之前種種,一併勾銷。倘若薔心妹妹以後對我客客氣氣,以前事情也都不要緊。」

  「偏巧,是元家投誠豫王之後,元家姑娘對我這個豫王門人如此相待。怎麼處置薔心妹妹,端看如今元家對豫王的姿態和誠意。倘若沒有誠意,月砂可不敢逼人表態,月砂不過是個不打緊的女子而已。」

  「所以,如何處置元薔心,是元家的事。元家對豫王有何姿態,月砂不敢有什麼意見——」

  一番言語雖然是胡說八道,可又好似有條有理。

  陳氏更好似澆了一身的涼水,渾身上下發寒。陳氏不覺顫聲言語:「可是,可是薔心並不知曉——」

  話語未落,卻被元月砂打斷:「可是元家長輩們知曉,如今元家長輩知道有人對豫王門客無禮了,若覺得此事沒什麼要緊,打算輕輕處置,並不認真。這一切都是元家的決定!」

  房間裡面一時安靜下來,便是陳氏,也是說不出話兒來。

  她忽而有些心涼,可正如陳氏方才所想那樣子,她畢竟還有丈夫和兒子。

  若得豫王器重,必定能夠扶搖而上,平步青雲,以後豫王登基也是心腹之臣。

  反而若得豫王猜疑,讓豫王生出除去之心,這可是極為不妙,極為不好。

  陳氏有那許多的理由,而那些理由,卻也是讓陳氏如今都是說不出話兒來了。

  房間的安靜和沉默,實在也是有些磨人。

  宛如山雨欲來,元薔心也是極為緊張。

  元月砂也是並不這急,也是沒有十分相勸的心思。

  好半天,元尚書終於開了口:「縣主放心,這個處置的結果,定然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言語雖然是極為平淡,卻不覺蘊含了極為濃郁的森森殺機!

  就算是元薔心,那也是聽出來了。

  元尚書汲汲於功名,絕不會親自撫養子女,兒子也許會有公事上的接觸,女兒卻極少相處。既然相處得少,自然也是沒什麼情分了。畢竟這世間上,什麼樣子的情分,都是處出來的。

  親生女兒尚且如此,孫女自然更加隔了一層了。

  他之前不想十分厲害處置元薔心,是因為元家臉面,卻並不是真心愛惜這個孫女兒。

  不過如今,元尚書算是相通了。豫王想要一個放低姿態,十分柔順,誠意十足的元家。既然是如此,自己放低姿態又如何呢?身為君主,希望臣子如此乖順,原本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元家若自己處置,其實也是不會損失什麼面子。元薔心便算是死了,也是輕輕巧巧,水波無痕。

  當年的元秋娘,死在了蕭家,還不是無聲無息。

  陳氏一陣子發軟,軟倒在地。

  而待元薔心回過神來,元薔心也是急了:「元月砂,你言而無信!」

  元月砂卻好似極驚訝的樣子:「薔心妹妹,我有許諾過你什麼,應承過你什麼?」

  元薔心一時語塞,元月砂確實也是未曾應承過什麼的。

  她立即又說道:「可我到底為了你,替你在蘇櫻跟前說了實話的。」

  元月砂微笑著,輕輕的看著眼前女子,看著她眼睛裡面急切,看著她的惶恐不安。

  就是這個女子,和赫連清勾結,想要將自己置於死地。

  死了一個畫心,又勾搭芳露,縱然已經不愛蕭英,卻仍然不肯罷休收手。

  也許吧,自己強勢時候,她可能真的會安分。可是誰也不會留下一條有了溫度就復甦害人的涼薄毒蛇!

  況且,自己還是個小氣的人。

  元薔心想要自己的命,怎麼能輕輕巧巧的就放過薔心妹妹呢?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極感動說道:「至於這件事,那姐姐就真心實意,在這裡給妹妹說聲謝謝了。」

  元月砂一雙眸子映照著元薔心絕望的面容,她語調真摯而誠懇。

  她都已經說了謝謝,應該夠了吧。

  ------題外話------

  擠擠老聶下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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