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毀去百里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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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清姿一言既出,在場眾人都不覺驚呆了。

  畢竟,誰也是沒想到,杜清姿居然是說出了這樣子的一番話出來。

  弒父,那可是重罪,誰也是沒想到,杜清姿居然是說出了這樣子的一番話兒。

  便是宣德帝,面色也是變了。

  若當真是弒父,那可是決計不能含糊過去的重罪!

  可是百里策雖然是荒唐了些,卻難道當真能做出這樣子的事情出來?

  百里策也是怔住了,驀然顫聲說道:「杜清姿,你胡說什麼?你可知曉,胡亂攀誣皇親,可是重罪!」

  這個杜清姿,可是瘋了?居然是說出了這樣子的話兒出來。

  然而百里策的心裏面,卻也是禁不住有個聲音在叫囂,也許杜清姿沒有瘋。非但沒有瘋,還是刻意算計自己的。而這份算計之心,可當真是厲害得緊。

  可他那極為狠戾的樣兒,落在了別人的眼中,卻仿佛是有了另外的意思。

  百里策這極惱怒的樣兒,倒好似惱羞成怒,被人揭破了什麼,故而如此叫嚷,十分憤怒。

  畢竟一個人倘若被人懷疑不信,那麼他的每一個舉動,無疑便是有了別樣的含義了。

  百里策如今,便是別人心中極有罪的人。

  杜清姿心忖,這確實是最好的機會了。

  由著蘇穎毀去了百里策的名聲,由著眾人正十分見疑百里策的時候,自己哭訴百里策的醜事,這可當真是再合適沒有了。

  這般想著時候,杜清姿卻也是抬起頭,卻也是一臉極悲切之色:「宣王,事到如今,你,你就認了吧,又何苦如此含糊?你因為宣王府的醜事被抖出來,故而恨透了清夫人,竟生生將清夫人折辱至死。實則清夫人好歹也是你的枕邊人,服侍了你這麼多年了,你怎可如此狠心,生生眼見她經受酷刑而死?宣王,你確實薄情啊。你覺得宣王府名聲被毀,可是你心裏面,最要緊的卻是宣王的爵位。你覺得你漸漸失去了聖眷,倘若老宣王隔些日子再死,日子一久,說不定會有什麼變故,你便不能承爵。況且,老宣王名聲也是沒了,多留一日,也是讓宣王府多一日恥辱——」

  百里策已經忍不住呵斥怒罵:「你住口!你住口!」

  他那一雙眸子之中,燃燒著濃濃的怒火,可謂是恨透了。

  不錯,杜清姿說的話兒,所說的那些個念頭,是曾經在百里策的腦海之中浮起過的。可是那些,也不過是些個極隱秘極污穢的念頭,在腦海之中輕盈的翻騰而過,並沒有宣之於口。老宣王輕浮,所以才弄出一個赫連清。他行事污穢,才招惹了宣王府的種種惡名。甚至於自己小時候,老宣王便是忙著問道修仙,從來沒一刻,將心思放在了妻兒身上。

  可是這些念頭,那也不過是想一想。那些想法,也不過是些個不打緊的心思。

  從頭到尾,他也沒想過親手弒父的。

  只不過老宣王身亡之時,他那內心之中,確實也是浮起過一縷淡淡的竊喜。

  老宣王死了,他覺得死得好。

  可是老宣王的死,卻也是和自個兒沒什麼關係。

  杜清姿胡言亂語,可是別的人,為什麼居然好似聽信了這樣子的話,眼神之中居然是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狐疑?

  這個賤婢,這個賤婢!

  她怎麼敢說出這樣子的彌天大謊,加以污衊?

  可是杜清姿卻振振有詞:「若陛下不信,大可打開棺材,檢驗屍首。老宣王是,是被人睡夢中捂住了口鼻,氣絕身亡。至於妾身,妾身如此卑賤,便算是死了,也是毫無怨由。」

  百里策背後一涼,不覺冷汗津津,他厲聲說道:「賤婢,究竟是誰讓人砌詞污衊。」

  百里策俊秀的臉頰之上,一雙眸子卻不覺光彩灼灼,竟好似要噴出火來了。

  事到如今,他可算是明白了,這個在自己失意時候委身自己的杜清姿,這個服侍得無微不至的可人兒,竟似是別人刻意安排,是那麼一枚精心算計的棋子。

  百里策厲聲呵斥:「你可知曉,污衊皇族,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罪過?別人要將你挖眼斷手,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百里策厲聲詛咒呵斥,可杜清姿卻容光楚楚,淚水盈盈,和百里策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兩相比較,也使得人不禁對杜清姿生出了幾許的同情。

  百里策出語要挾,是因為他心已經是亂了,他不敢細思。不錯自己是沒有對老宣王下手,可是,可是也許老宣王當真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生生弄死的。到時候若是驗屍,還不知曉會驗出什麼。若是驗出什麼,自己如何說得清楚?這些念頭,百里策是匆匆想到了,可是不願也不敢去想。

  倘若是真,如此不明不白,難以分辨,他又應當如何自處?

  杜清姿垂下頭,一雙眸子幽意深深,那瑩潤的水意之間,卻也是竟似生生添了幾許森森恨意。

  而她卻怯生生柔語:「妾身已然是宣王的人,原本心中糊塗,也為因這私情,為宣王相隱。然而如今,妾身這些話兒如鯁在喉,不得不言。宣王如此對待父親,焉能對陛下盡忠?他身居高位,必定是會害別的許多人。」

  蘇穎聽了,也是怔了怔。這杜清姿看似怯弱,卻也是絕非尋常女子。

  這樣子言語,可謂也是極狠的,可當真是點中了宣德帝最忌諱的事兒。

  一個帝王,尤其是一個多疑的帝王,最介意的,當然便是不忠二字。

  而杜清姿這言語,也是有幾分道理的。一個能害親生父親的人,又怎麼會對君主盡忠?

  宣德帝的臉色果真是沉了沉,無論這杜清姿因何目的,加以揭發。可倘若,百里策當真害死了自己的親爹——

  百里策更是狂怒,驀然抽出了劍,直向杜清姿刺了過去,宛如觸及逆鱗般洶湧狂怒,惱恨之極!

  今日百里策處處被掣肘,鬱悶之極,此時此刻,又讓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如今杜清姿的言語,仿佛是摧毀了堤壩的最後一擊,讓百里策大失常性,惱恨之極。

  「賤人,你竟然如此加害於我!」

  若是早知曉今日杜清姿會對自己做出了此等事情,他絕不會從山賊手中救下這個賤婢,甚至寧可讓那些山賊將杜清姿砍成肉泥。

  他一劍,卻也是刺透了杜清姿的肩頭,剎那間血花飛舞。

  一股子的銳痛,卻也是從杜清姿的肩膀輕輕的泛起,極為痛楚難受。

  然而杜清姿卻忍耐著這樣子的痛楚,反而唇角泛起了涼絲絲的笑容。

  那雙眸子之中,也是不覺泛起了淡淡的涼意,寒冷若透碧的水。

  恍惚間,仿若又回到了小桑村之中,那涼絲絲的池塘跟前。那是入冬的時節,池塘也是分外的寒冷,池水冷冰冰的,一雙手放進去,也是會覺得凍得骨頭都疼了。

  而那時候,羅桑娘卻被捆住了手腳,捆在了豬籠裡面,被族人扛著到了池塘邊。

  有人略有不忍,可是更多的人卻也是流露出了鄙夷之色。

  杜清姿仿佛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稚嫩而悽然的嗓音:「不要扔我娘下水,不要扔她下水啊。」

  那嗓音是如此的熟悉,可是分明又有說不出的陌生。

  那就是小時候的自己啊,那時候自己還是個鄉下小女孩兒,被鄉里人喚作阿清。

  那一年,她才九歲,想要撲過去救下自己的母親,卻是被大人粗魯的扭住了手臂。

  她那小胳膊被拽得生疼,小臉也被冬日寒氣凍得發寒。

  去年這個時候,阿清沒了父親,只留下孤兒寡母。

  那時候,阿清以為自己已然是十分不幸,只因為自己沒有弟弟,親爹還沒下葬,族裡叔伯就盯上了她們家的田地和房子。

  可是,原來這並不是最不幸的。

  至少,那時候她還有個親娘相依為命。

  羅桑娘有些秀美的容貌,賢惠堅韌的性情,採桑養蠶,抽絲織布,那也是一把好手。

  彼時村裡面的人其實都知曉羅桑娘的賢惠,可是畏懼那幾個叔伯,都敢怒不敢言。

  羅桑娘鬧到了族長跟前,沒見有什麼用,不甘心,又告到了縣衙。

  其實她連打官司都不懂的,只不過是攔街告狀。

  那一天,她攔住了一個貴人。那個貴人身份十分高貴,稍稍有了興致,只需囑咐了當地的縣長几句話,羅桑娘家裡的房子和田地就回來了。

  而他那優雅的容貌,通身的氣派,落在羅桑娘這等村婦眼中,那可謂驚若天人。

  百里策也對著羅桑娘笑了笑,羅桑娘秀美的容貌,和不屈的性情,也是讓百里策略略覺得新鮮。

  村裡面知道,羅桑娘是個很貞潔的婦人,那些叔伯原本還想納了羅桑娘,卻被羅桑娘婉拒。

  甚至有登徒子半夜闖入羅桑娘住處,也讓羅桑娘用菜刀逼出來。

  甚至羅桑娘自己,在丈夫沒了時候,她真心實意的認為,自個兒會守節的。

  一生一世,再不會嫁人。

  可是這一切,在百里策面前潰不成軍。

  百里策這等雅致人物,絕非小桑村之中那些村俗可比。

  更何況,那時候的百里策,還那麼樣子的年輕,那麼好看。他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整個人好似會發光。

  就阿清,也被百里策給迷住了,覺得百里策,好似畫裡面的神仙,不,比年畫裡面的神仙更好看。

  百里策呆了六天,就離開了小桑村。

  羅桑娘在村頭痴痴的看著百里策離去,回頭對阿清言語:「世子爺有事要離開,過一陣子,便回來接我們母女兩人,帶著我們離開小桑村。我做奴婢,一生一世侍候他。」

  阿清記得母親說的時候,雙頰泛著紅暈,死死的捏緊了手中的一枚蝴蝶玉墜子。

  九歲的阿清,雖然曾因為百里策的皮相有過一絲好感,可是那一刻內心卻只有迷茫。

  三個月後,百里策並無音訊,羅桑娘肚子卻顯得大了些。

  阿清偷了些紅花,可是羅桑娘卻不肯喝下去。

  在羅桑娘心裏面,百里策是神仙,是遙不可及的存在。曾經得到的那幾日,是此生偷來的無上福氣。如今有了百里策的骨肉,那可是羅桑娘極渴望的東西。

  她捨不得落了這個胎。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秋天葉子黃了,冬天葉子落了。

  饒是如此,百里策卻也是仍然沒有音訊。他甚至沒派給下人過來,捎帶幾句話,給羅桑娘寫幾個字。

  什麼都沒有啊,什麼都是空的。

  而羅桑娘不貞之事,卻已然是遮掩不住了。

  村里人將羅桑娘抓起來,要將她沉塘。

  一年多前,雖然羅桑娘被人欺辱,可仍然是有人同情她的。

  然而如今,那些村民一個個臉上都是充滿了厭憎。只因為在他們的心中,羅桑娘就是個無恥的狐媚子。

  「沉塘!」族長的嗓音好似驚雷一樣,就在阿清的耳邊響起來,好似雷炸了一樣。

  阿清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奮力掙脫出來。

  她撲向了自己的母親,義無反顧。

  羅桑娘被捆住了,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裡面流轉了極為濃郁的惶恐,而她的肚腹分明也是攏起的,她是個雙身子。

  而羅桑娘的嘴也是被布條生生給纏住了,嗚嗚的叫著,話兒也是說不出來。

  阿清奮力將手抓住了豬籠裡面羅桑娘的手,娘的手真的好冰好冷啊。

  然而下一刻,塞了石頭的豬籠卻也是墜入了水中,娘的身軀一下子沒入水中,連臉蛋都是模糊住了。

  巨大的墜力分開了母女兩人的手,她眼睜睜的看著唯一的親人這樣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水花一撲,卻也是澆得阿清滿頭滿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清尖銳的叫著,要淌入水中。

  那一刻,她險些真要與親娘死在一處了。

  若不是鄰家的小鄭哥哥死死的拽住了自己,也許,那一天阿清也就死掉了。

  她熾熱的淚水,和冰涼的池水融合在一道,分不出是水還是淚。

  而阿清的手中,卻仍然是死死的拽著一枚物件兒。

  那時候,自個兒抓住了母親的手,羅桑娘被捆住的手中,還死死抓住一件冷冰冰的硬物。

  當女兒抓住了羅桑娘的手掌時候,羅桑娘就將這物件兒塞在了阿清的手中。

  旋即羅桑娘推開了女兒,免得阿清被帶下水去。

  阿清將母親最後塞在自己手裡面的東西捏得很緊,很緊!

  那是百里策塞給羅桑娘的蝴蝶玉佩!

  她發了高燒,是小鄭哥哥照顧自己,熬粥買藥。

  然而,老天爺不會因為自己沒了親娘,就會對她阿清有幾分的眷顧。相反,她的人生卻更加可怕了。

  那些田地,還有自家的屋子,都是被占了去。

  九歲的阿清,失去了所有能夠保護她的人。

  她生著病,也被人生生拉走。想要阻止的小鄭哥哥,也被人給打了。

  後來她的大伯,對村裡面人說什麼將阿清送給遠房親戚收養。

  其實,阿清只不過讓人牙子賣到了青樓裡面。

  小時候打雜,後來又教了些琴棋書畫,再然後,就賣起了皮肉。

  一雙玉璧千人枕,半片朱唇萬人嘗。

  她被輾轉賣了幾次,離家鄉很遠很遠了。

  阿清仿若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了,唯獨那枚羅桑娘臨死之前塞給自己的蝴蝶玉墜,卻也是仍然讓阿清留在了身邊。

  如此過了些年頭,直到那一天,她見到了小鄭哥哥。

  小鄭哥哥也長大了,樣兒雖然樸實,身板卻挺拔了許多。

  只一眼,阿清便是認出了他。

  可他卻沒有認出她,小鄭哥哥做了生意,和人應酬,雖然來到了青樓,可是卻也是十分拘束。

  他並沒有留宿,也沒有挑姑娘,喝了幾杯酒,也就告辭了。

  後來,阿清去找過小鄭哥哥。

  原來小鄭哥哥娶妻了,妻子是同村的阿菊。阿菊很老實本分,在家裡勤勤快快的,還為小鄭哥哥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雖然不算多富裕,可是倒也乾乾淨淨,簡簡單單的。倘若阿清父母還在,也許這就是她未來的日子。

  而阿清知道了這些,卻是不想活了。

  她洗了澡,換了一件整齊的衣衫,挑了一杯毒酒,欲圖喝了下去自盡。

  然而,就是在那一天,卻有個人打斷了自己的尋死。

  而那個人,便是飛將軍青麟!

  然後,一切都是不一樣了。

  在海陵殘餘勢力的運轉之下,自己成為了杜家養女。在小心的蟄伏之下,她居然是有了這樣子的機會,接近了百里策。

  自己活著為什麼,無非是為了報仇而已。

  而如今,此時此刻,卻已然到了人生之中最為要緊的時候。

  百里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在手中利刃刺中杜清姿時候,鋒刃卻也是不覺微微一頓。

  他回過神來,悚然一驚。

  自己此舉,可謂是太失態了。他居然在陛下跟前動武,刺傷杜清姿。

  御前傷人,可是大逆不道啊。

  也是自己一時糊塗,給生生氣壞了,方才居然是做出了這樣兒的糊塗事情。

  一想到了這兒,任由百里策如何動怒,也好似吃了一口冰水一般,打了個激靈,就此冷靜起來。

  而杜清姿卻死死的抿著唇瓣,牙齒將唇瓣咬破,咬出了鮮血。

  她忽而張唇,無聲說了兩個字。

  倘若能聽著,卻也能分辨得出,她說的兩個字是母親!

  百里策自然是無意留意到這一點,縱然是留意到了,也並不知曉杜清姿這一聲輕呼,究竟蘊含了什麼樣子的含義。

  此刻百里策原意也是欲圖收手,然而此刻,杜清姿卻故意一挺。

  纖弱雙手,按住了劍柄,卻用力一引,引著百里策的劍斜斜的刺入了心臟。

  雙手頓時被割破,鮮血直流。

  落在了旁人的眼中,卻是百里策要攻擊杜清姿,杜清姿赤手奪白刃,然而卻終究不敵。

  百里策仍然狠心如斯,非得要當眾刺死這柔弱女郎!

  眾人皆驚,想不到百里策居然是這般狠戾入骨,心狠手辣。

  而他,更是大逆不道!

  百里策痴痴的看著眼前渾身是血的杜清姿,原本嬌美溫柔解語花,如今卻是個血人兒。

  他分明感覺到,杜清姿剛才是自己尋死。

  這個賤人,她為什麼居然不想活了,居然肯用性命來栽贓自己?

  百里策顫抖著,不覺輕輕的鬆開了劍柄,嗓音沙啞:「不是我——」

  然而如此言語,卻也是無人相信,甚至百里策自個兒都是有些說不出口,只覺得不可解釋,難以置信。

  百里策唇瓣,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顫抖。

  杜清姿卻抬起頭,死死的盯住了百里策。

  她宛如凝脂一般的臉蛋之上,染上了幾顆血水珠子,一雙眸子在劇痛之中,卻也是不覺晦暗不明。

  這一刻,杜清姿當真是要死了,卻不覺想起幾年前,想要尋死時候的心境。

  她去找小鄭哥哥,找到了阿菊。

  阿菊見到自己,又是驚訝,又是畏懼:「阿清,你,你怎麼來了。」

  自己冷若冰霜,可是阿菊卻忽而忍不住哭了,抽出手帕抹淚水珠子:「這些年,夫君走南闖北,總是想要找到你呀。阿清,阿清,你們青梅竹馬,當年你娘死了,你不見了,村裡面個個說你不好。可他不許,必定與人爭執,挨了不少打。我,我可憐他,更是羨慕你。」

  阿菊面上流轉了幾許慚色:「他肯稍稍理睬我,因為,因為我也記掛你。咱們兩個,原本是手帕交,原本就交好。我也擔心你,記掛里。整個村子裡面,只有我能和他說說話。」

  她驀然死死的抓住了阿清的手臂:「他年紀大了,原本不肯成婚,非得要念著你,心心念念的要娶你。可他親娘生了病,要死了,鬧著要他娶妻,而你又這麼多年沒有音訊。他娶了我,不過是我稍稍和他熟悉些。」

  而自己卻一把狠狠推開了阿菊,冷言冷語:「這麼些年,他待你好還是不好。」

  她瞧著阿菊說不出話來,大約縱然是面對自己,也說不出小鄭哥哥待她不好的話兒。若待她不好,怎麼會讓阿菊生出一雙兒女。

  小時候,兩個小孩子在村頭的槐樹下一塊兒說話,拉拉手,唱著歌回家裡面。那時候彼此心裏面只有對方一個,可是現在,心裏面添了別的人,就不會跟過去一樣了,絕對不能了。

  她一巴掌朝著阿菊打過去:「你這個賤人,惺惺作態,瞧著小鄭哥哥喜歡我,你就故意想我,然後接近他,再讓他娶了你。他是喜歡你的,因為你借著我,讓他待你好。否則他縱然娶了別人,感情也不會這麼深,不會這麼好。你好得意,搶了人家東西,阿菊,你什麼都有,為什麼要搶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人剩下的唯一東西。」

  「你這個賤人,賤人!」

  這麼些年,她混跡於煙花之地,早學會了爭風吃醋,尖酸刻薄,與人相爭。

  阿菊沒有還手,只淚水盈盈:「阿清,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夫君他重情重義,才,才可憐了我。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從來沒有。你那時候的髮釵,他現在都留著,那木頭做的,他親手做的。你被扯走那天落在地上的,他便一直留著。這些年來,他給我買金的玉的,可還是會瞧著這枚木釵流淚水。」

  而這時候,阿菊生的兒子照兒撲過來,年紀還小,卻知道疼娘了。

  他對阿清又踢又打:「壞女人,壞女人,不許你欺辱我娘!」

  阿菊尖聲說道:「照兒,你快住手,快住手呀!」

  阿清卻忽而轉身,轉身瞬間,她卻淚流滿臉,卻忽而想到了死。

  如今,杜清姿將要死了,驀然臉頰垂落了盈盈淚水,似要洗去臉頰之上的血污。

  元月砂眼睛眨都不眨,盯著眼前一幕,眼前的杜清姿,像一朵嬌艷無比的血色花朵。

  她想起了之前和杜清姿暗中見面時候的場景。

  「待我指證百里策,便想個法子激怒百里策,尋個機會讓自個兒死在了百里策受傷。妾身死了,百里策才會萬劫不復。」

  杜清姿說的是自己的死,可是那容色竟似如此的淡漠。

  仿若,她議論的生死,並非源於自己,而是來自於別的人。

  元月砂那時候卻輕皺眉頭:「不錯,我是救下你的性命,讓你為我所用。只是,卻並非讓你以死污衊,海陵之人,不會做出如此涼薄之事。」

  杜清姿卻輕輕淡淡的說道:「是我自己想要死的,死了也是很好很好。」

  元月砂靜靜的瞧著杜清姿,沒有言語。

  而杜清姿明白元月砂的沉默,卻也是禁不住驀然浮起了些許的挫敗之感,艱澀開口:「因為,因為——」

  當時杜清姿的言語,卻也是迴蕩在元月砂的耳邊。

  「我雖恨透了阿菊,口口聲聲指責她搶了我的東西。她若當真是我口中賤人那可多好,可她,並不是那樣子的人。阿菊,阿菊,我恨透她了,真的好恨她呀。我想要她死,我要她一雙兒女死,我要奪回小鄭哥哥。將軍,有時候,我自己也十分害怕自己。捫心自問,好奇自個兒究竟是何等惡魔。我這一生,已經毀去太多,不樂意自己惡念纏身,連這最後一點東西,卻生生毀去在自己手上。可我若活著,終究見不著自個兒一身污穢,偏生瞧著別人過著屬於我的開心幸福日子。」

  「我什麼都沒有了。」

  「現在我只想去死。」

  然後,如今杜清姿可當真是要死了。

  杜清姿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抬起頭來,她渾身是血,卻也是不覺顫抖著,舉起了手。

  那染血的手掌,卻死死的抓著一枚蝴蝶玉墜子。

  一如當年,九歲的小女孩,從亡母手中接過這冷冰冰的玉墜子。

  這是她的親娘留給自己的最後一件東西了。

  杜清姿顫聲著低語:「殿下,殿下,妾身並不怪你狠辣,妾身並不是真心出賣你的。」

  「這,這枚玉墜子,蝴蝶玉墜子,是,是殿下送給我的訂情之物。殿下你許過我的,要帶我離開——」

  那時候,我娘等著你呀,從春天等到了秋天,再到了寒冷的冬日。

  她不知曉,百里策可還會記得,當年那個村婦,滿懷感激與崇拜的信任。

  杜清姿失血過多,眼神也是禁不住微微有些個模糊了。

  恍恍惚惚間,百里策又是當年那個年輕而肆意的華美少年。

  比年畫上面的神仙都要好看。

  她只盼望百里策還記得,至少百里策知曉,他遭遇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己又為什麼會如此發狠,不要命的來污衊百里策。

  百里策也會知曉,自己因何有此報應。

  就算羅桑娘的愛,在百里策的眼裡,微弱塵埃,可終究還記得這枚塵埃。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聽到了百里策極尖銳又惱恨嗓音:「簡直是胡說八道,這枚玉墜根本不是本王所有,幾時又給了你了?死到臨頭,你仍然是胡說八道。杜清姿,究竟是誰指使你的,你還是快些招認。否則,你縱然死了,家裡人也是加以株連。」

  他根本忘記了那個一時興起勾搭的羅桑娘,腦子裡面一點記憶都沒有。

  那個死去女人死死抓住在手裡面的玉墜子,不過是百里策隨意扔過去的可笑物件,也是不知曉哪裡摘了,輕輕巧巧的扔給了羅桑娘。

  然而這個沒見識的村婦,卻因此動了心,珍而重之的,死死的拿捏於手掌之中。

  就算是快要死了,那也是拿捏在手中。

  然而這個物件兒,不過是百里策一件極輕鄙甚至不必留存於記憶之中的東西。

  杜清姿受傷的手,原本費力的提著那枚玉蝴蝶墜子。然而如今,杜清姿的手也似忽而就沒有了力氣。哐當一下,那蝴蝶墜落在了地上了,頓時也是不覺摔了個粉碎。

  許是因為漸漸模糊將要失去的意識,又或許是因為淚水的模糊,杜清姿只覺得眼前一片朦朧,一陣子暈眩。

  生命一點一點的從杜清姿的身軀之中這般流逝而走。

  她心裡顫抖著,發狠的想,倘若,倘若百里策從未許下什麼。

  百里策雖然可恨,羅桑娘也未必就是無辜的。

  可是,她猶自記得,小時候的自己,聽的那個牆根。

  她聽到了一對男女,這樣子輕輕低語。

  「桑娘,我是真心喜愛你的,你雖然只是個鄉下女子,可是卻如此與眾不同。我打第一眼看到你啊,看著你跪在了塵土之中,就覺得如此美玉,豈可墮於如此污泥。你定然要順了我,讓我將你從這污泥裡面拉了出來。你不可留在此處,作踐自己,誤了自個兒,也是誤了自己的女兒。」

  「我必定會回來,帶你走的。」

  杜清姿唇角,透出了盈盈模糊的笑容。

  百里策,你既然許了人家,為什麼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還不如不許。

  羅桑娘就算被村中無賴玷污了身子,也好過讓百里策騙去了一顆真心。

  這世間甜蜜的言語,其實是最無恥的東西。

  他為什麼不在主持了公道之後,就飄然而去,不沾塵埃?

  區區幾日的歡愉,卻毀掉了羅桑娘的性命,更毀去了自己的一輩子。

  百里策!今日我且死了,然後,就等著你下來。

  黃泉路上,我必定也要等著,將你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來,讓你做鬼也是不得安寧。

  杜清姿只覺得眼前仿若浮起了朦朧的血霧,身子搖搖欲墜。

  她的腦海之中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兒,然而最後,腦海之中浮起的,卻是小時候村口槐樹之下,兩道小小的身影。

  小鄭哥哥多疼自己啊,摘了梨子,捨不得吃,留給自己。

  她咬了一口,推給了小鄭哥哥,然後小鄭哥哥也是咬了一口。

  他們兩個小孩子,便是相視一笑。

  其實,彼時年紀還小,縱然青梅竹馬,淺淺情愫,終究並非真正濃情愛意。

  然後,他到底是愛上了別的女人,生兒育女,和和美美,一輩子都是開開心心的。

  咚的一下,杜清姿的身子,就這樣子的栽倒在地了,氣絕身亡。

  百里策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道栽倒的身影,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涌動了一縷茫然。

  死了?這賤人居然是死了?

  大庭廣眾,陛下跟前,所有的人都瞧著,自己殺了杜清姿!

  元月砂的臉色,卻也是說不盡的漠然。

  她盯著那香消玉殞的屍體,看著杜清姿一身的鮮血染染——

  驀然,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

  杜清姿死了,死了的人可也是再也都回不來。既然是如此,杜清姿也應當是死得有些價值,有些用處。

  元月砂目光輕輕的從杜清姿身上移開,卻也是不覺望向了宣德帝。

  宣德帝容色也是不覺浮起了淡淡的陰鬱,百里策已然是在他心裡失寵,更不必說,百里策居然在他面前動刀殺人。

  別的罪狀且先不提,就指他那御前失儀之罪已然是不可輕輕饒恕。

  不但元月砂盯住了宣德帝,便算是在場別的人,都盯著宣德帝。

  然而百里策不是蕭英,至少沒有曾經蕭英有用,宣德帝緩緩言語:「宣王先行軟禁於府邸之中,不可外出。」

  略頓了頓,宣德帝再補充言語:「至於百里策弒父之事,責令三司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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