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最後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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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纖就好似賭徒一樣,已然近乎崩潰也似,理智全無。

  如今天氣雖然炎熱,可房中放了冰,又有人打扇,並沒有覺得多熱。

  清風透來,還湧來一陣陣的舒爽涼意。

  偏生百里纖熱極了,她汗水簌簌而下,將衣衫都是已經打濕透了。

  那少女的臉頰,卻也是浮起了驚心動魄的赤紅之色,真可謂是嬌艷欲滴。

  當兩百五十六萬兩銀子的玉簽擺上桌子上時候,百里纖都瞧得有些發呆。

  她唇瓣輕輕的發抖,雙手不安的攪在了膝頭,一會兒也是擺在了桌子上了。

  任誰都瞧得出來,百里纖內心恍惚,十分不安。

  也許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汗水如漿,熱意如沸。

  別人瞧見了百里纖這個樣子,自然是知曉她心中慌亂,故而失態了。

  瞧見了百里纖這樣子丟人的樣子,她們臉上也是不自禁的浮起了幾許不屑之色。

  可是如今的百里纖,自然也無暇留意到別人的臉上是什麼樣子的神色。

  她只死死的盯住元月砂,偶爾眼底流轉的兇狠又不免令人暗驚。

  百里纖只覺得周圍一切,變得有些模糊了,渾渾噩噩的。

  唯獨眼前這張令人她憎惡的女子容貌,卻分明是真實得無可附加,只讓自己恨得咬牙切齒,想要生生撕碎。她恨不得用那雪白的牙,生生咬破了對方的咽喉,然後將對方的血,一口口的咽入口中。

  百里纖忍不住顫聲想,等元月砂輸了,那如今這樣子恐懼,都是屬於元月砂的。

  到那時候,元月砂還不知道淪落成什麼樣兒。

  貴氣?她配有這樣子的玩意?不過是個破落戶的丫頭,偏偏卻是跑到京城來噁心人了,就應該淪落得豬狗不如。

  想到了這裡,一股子巨大的甘美湧上了百里纖的心頭,一時竟驅散了百里纖的恐懼。

  可旋即,百里纖卻又不自覺的繃緊了身軀了。

  倘若,倘若一切不如百里麟說的——

  她實在不敢想自己會怎麼樣,連想一想都不敢。

  若非恨透了元月砂,若非百里冽的決絕,她何至於如此呢?

  百里纖腦子裡念頭轉換,時而是歡喜的,時而又很惱恨,臉上神色也因為心中情愫而流轉不定。

  楊太后跟前,聽到宮婢回稟,面色漸漸有些不好了。

  元月砂和百里纖相賭的事情,最後還是鬧到了楊太后跟前。

  楊太后素來沉穩,可是此時此刻,面色卻不覺很難看了。

  「糊塗東西,都到了這個時候,才來回稟,豈不是折騰出事來。」

  元老夫人在一邊陪著,一時面色也是很不好看。

  怎麼會這樣子?她以為元月砂是沉穩的性子,沒料到居然是會折騰出這樣子的事情出來。

  到底是南府郡出來,破落戶的女兒,終究上不得台面。

  元老夫人聰明,也隱隱察覺出有幾許不對。

  雖略略聽了個大概,卻已然瞧出來,其中是有些算計,竟似有人布下千局。

  卻只聽請罪:「是老身不是,沒有好生教導,想不到,居然是鬧騰出這樣子事情出來。」

  若是輸了,元家可是能為元月砂賠了這一兩百兩銀子?答案自然是不能。

  別說元老夫人絕不會為了元月砂做出如此犧牲,就算是她樂意,家裡其他的人也絕不會同意公中莫名出這麼大一筆款子。

  「她出身不好,怪不得你。」楊太后最初面上有一縷淡淡的怒色,可是如今已經沒有了怒意了,卻仍然是倦倦的樣子:「哀家歲數大了,不理這些事情了,你去給皇后說,讓皇后約束一二。」

  蘇穎瞧著元老夫人面上容色,心底吃吃冷笑。

  別人都說,元老夫人愛惜元月砂,將元月砂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這樣子的話,元月砂那個妖精信不信,蘇穎不知道,可是蘇穎是不相信的。

  一旦元月砂失去了利用價值,元老夫人必定是棄如敝履。

  她宛如太陽,若肯垂顧於誰,一定能讓人遍體溫暖。可她若不肯施捨光芒,那麼這個人就永墜入寒冰地獄了。

  她讓元月砂贏,元月砂就能贏到現在,洋洋得意,在百里纖面前趾高氣昂。

  可是如今,她給予元月砂的恩賜就要消失,要讓元月砂一下子從天堂之巔,落入地獄之中。

  元月砂欠下巨債,京城的元家,是絕不會為元月砂去還的。

  早在江南水患,元月砂就已經將生母嫁妝盡數捐贈出來,買了個根本沒用的縣主虛銜。

  更蘇穎更是知曉,她的親生父親,將她恨之若骨。

  而這個親生的爹娘,是有資格,賣了這個女兒的。

  若此刻有人,肯解元家之危,卻要買元月砂為妾。那麼無論是京城元家,還是南府郡的元家,都會同意。

  這妖孽自己不同意又怎麼樣,輪不著她自己做主。

  這個時代的女子,就是這樣子的可憐,又是那樣子的可悲。一旦被家族所厭棄了,可就什麼都沒有。

  蘇穎想著許許多多作踐元月砂的法子,唇瓣笑容卻越發甜蜜而迷人。

  等元月砂落在自己手裡面,她要讓元月砂連最下等的窯姐兒都不如。

  瞧著小蹄子還敢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昂。

  不過如今,自己還是有些事情要做的。

  蘇穎託詞離開,也沒怎麼引人留意。

  然而此刻,百里冽卻不覺死死的盯住了蘇穎的身軀,若有所思。

  當他聽聞了百里纖和元月砂的賭局,他也一時間心慌意亂。那個女人,明明是最聰慧最冷靜的,然而百里冽卻也是不可遏制的內心升起了一縷擔切之意。

  他原本應該相信元月砂,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沉穩若水,冷冷靜靜的。

  偏生內心的紛擾卻也是騙不了人,百里冽忍不住想著,倘若元月砂一時糊塗——

  也許只是一時不小心,可是皇宮這種地方,一不小心就是會粉身碎骨。

  見多了種種殘忍,百里冽自然是格外的鐵石心腸。

  可是,百里冽卻也是絕不樂意這樣子的事情,居然會落在元月砂身上。

  雖然心中亂了一池春水,百里冽卻總是比別的人要沉穩和仔細的。

  長於虎狼窟,任何時候都是要沉得住氣,這一點百里冽比誰都明白。

  他留意到蘇穎唇瓣綻放的甜蜜的笑容,這自然是讓百里冽覺得奇怪,蘇穎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可是為什麼因為聽到元月砂跟人賭,卻開心的笑起來呢?

  這位蘇大小姐也是到過江南,據說還將那一串明珠捐贈出去。

  可惜呢,最後得了實惠和名聲的卻是元月砂。

  見慣了這些權貴間的明爭暗鬥,百里冽並不覺得這樣子的猜測會很可笑。

  及見蘇穎離開了房間,他也託詞離去,並且捕捉到了蘇穎即將消失的衣服角。

  百里冽放緩了足步,卻是一步步的悄悄跟上去了。

  御花園裡面的花兒開得很好,蘇穎來到了僻靜之處了。

  那裡正有一個人等著蘇穎,是英俊的少年郎,正是如今最出風頭的寒門子弟寧小九。

  他一見到蘇穎,就笑得很開心,笑容好似蜜糖一樣的甜蜜。

  而那雙眸子,卻也是痴痴含情的看著蘇穎,充滿了仰慕。

  說到年紀,蘇穎自然是比寧小九大上幾歲,可是有時候少年的男子,卻總是禁不住傾慕成熟一些的女子,並且為之痴迷不已。

  況且蘇穎還有那絕世的容光,優雅的舉止,在這樣子的鄉巴佬眼裡,自然是好得完美無缺。

  百里冽的一顆心,卻也是不斷的往下沉。

  他已經猜出了端倪,卻不覺心生寒意。

  蘇穎掏出了手帕,輕輕的去擦寧小九額頭上的汗水,憐惜無限的說道:「陛下讓你休息半個時辰,再與莫容聲決戰,你卻偏偏來見我。你呀,可總是不肯安安分分的。」

  寧小九甜甜的說道:「蘇姐姐,我只想瞧瞧你,這幾天啊,我想死你了。」

  蘇穎自然也是並不如何將寧小九放在心上,可是瞧見他那一副痴態,卻也自然受用的。

  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多少男子,只需自己輕輕說一句話,就寧可為她去死。

  饒是如此,寧小九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東西。

  好似一隻狡黠的小貓,精力古怪,可又心狠手辣,偏生又對自己千依百順。

  當個寵養著,似乎也是不錯。

  蘇穎故意以那雪白如蔥根的手指,拂過了寧小九的臉頰,愛憐無限:「姐姐委屈你了,待會兒,要你輸了,讓你不能贏到最後。」

  寧小九微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收了周家銀子,別人打心眼瞧不上你,也不會有什麼前途。可要是連墨夷七秀一起贏了,又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是陛下,也不會歡喜。他可不會將公主許給我!這個時候,蘇姐姐讓我輸掉了,這是最好的法子。既引起別人的留意,也不會讓小九過於張揚。況且,以後蘇姐姐會照顧我,讓我步步高升,成為人中龍鳳。」

  他這個機靈勁兒,蘇穎可謂是很喜歡。

  這養的寵,要聰明機靈的,才會討人喜愛。

  至於前程,寧小九這樣子的聰明討人愛,自己那纖纖素手只要漏些個湯水,也能讓他前途大好。不動聲色為寧小九鋪路也不是不可以,蘇穎並不覺得自己身為女子,就應該只顧內宅之事。她也會用自己手中資源,扶持一些朝中官員。

  關鍵是,這個寵得自己喜歡,還要如自己的意。

  蘇穎微笑:「只要你乖乖聽姐姐的話,姐姐就一生一世,讓你跟隨在我身邊。」

  當然,她只將寧小九當做玩物,絕不會將寧小九當做夫婿。

  這種寒門子弟,蘇穎是一絲一毫都不會考慮的。她如此優秀,生來就應該嫁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長留王是蘇穎挑中的,其實就算是百里聶,蘇穎也覺得他配不上如此完美的自己。可是一個女人,總是需要一個夫婿的,她也只能包容一二。

  蘇穎眼裡一縷光芒流轉,至於寧小九,這小子是個極聰明的人,應當知曉分寸,絕不敢有什麼非分的心思。

  而她縱然相信寧小九已然對自己傾倒,極為迷戀,絕不敢絲毫忤逆。

  饒是如此,蘇穎本身卻仍然是個心思綿密,極會算計的人。

  她以防萬一,自是絕不容有那一絲一毫的疏忽。

  想到了這兒,蘇穎眼中幽光一閃:「小九,你今日也是累了倦了,姐姐也好生心疼,特意為你燉煮了參湯。待會,你還要對上莫容聲,縱然要輸,可是也要護住自己不可受傷。」

  說到了這兒,她身邊跟隨的婢女紅萼,卻將手中提的湯盅打開,濃濃的倒了一碗參湯。

  小心使得萬年船,就算寧小九已然是一副痴態,可是蘇穎就是這樣子的人,她就是不放心。

  她倒也不至於對寧小九下什麼狠手,這少年她還是喜歡的。

  而且若是在御武場上出了什麼事情,這件事情宣德帝必定是會不依不饒,加以處置。

  這湯中加了料,只不過是會讓人一時乏力罷了。

  蘇穎千嬌百媚,一雙眼睛眼波流轉,卻不自禁的流轉了幾許的審視之意了。

  眼見寧小九毫無芥蒂,感激涕零的喝了一碗參湯,蘇穎方才鬆了一口。

  她來也不過餵這一碗湯,寧小九雖然討喜,可也並不是非見不可。

  如今目的達成,蘇穎也就挑了個藉口,就此告辭。

  百里冽冷冷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卻也是眼中冷一陣陣。

  好個蘇穎,披著一張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皮,卻居然是做出了這樣子的事情。

  百里冽心尖流轉了一縷郁色。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道玩味的少年嗓音:「原來是宣王府的冽公子,怎會偷窺我和蘇姐姐私會?我是無所謂,可是若是損及了蘇姐姐的清譽,那就是不好了。」

  寧小九不知道什麼時候,陰測測的來到了百里冽的身後了。

  百里冽長長的睫毛輕輕掩住了眼中的光芒,那眼中竟不覺流轉了幾許殺意。

  他慢慢的撫上了暗藏袖箭的衣袖,可惜,這裡是皇宮,不是那些山賊。

  更不必提,這位少年武將武技極高。

  他驀然綻放一縷滿不在乎的冷笑:「你與蘇家之事,與我何干。若是不想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那就好生將你和你那位蘇姐姐的事情藏起來。」

  百里冽心念轉動,無論如何,他不能順了蘇穎之意。

  還有半個時辰,就會比武。

  蘇家這樁醜事,那也是應該扯出來,若他以湊巧撞見為理由,告知楊太后,不知會如何?

  可是以他如今身份,和蘇穎乃至於洛家都鬧得如此之僵,似乎並不算上上之策。

  幸好還有半個時辰!

  只要有這半個時辰好生利用,他大可靠俊俏臉皮和諸般心計,逮住一隻替罪羔羊,設計讓這個人去鬧,鬧得最後比不成。這一瞬間,他將那些愛慕自己的女子名字過濾了一遍,甚至想到可動百里纖,諸般念頭一下子湧上腦海。

  想到這裡,時間緊迫,百里冽也不樂意再與這寧小九歪纏。

  「想來小九爺也不樂意在這個時候與我糾纏不休,驚動宮人,乃至於在陛下跟前扯出些個不該扯出的事情。就算要賭我的嘴,也該順了你家仙子之意後,之後再來對我威逼利誘。」

  百里冽口中這般分析利弊,欲圖離去。

  寧小九嘆息:「你說的也是有幾分道理,誰讓我爹不是東西,其實我何嘗不是迫不得已。」

  卻驀然流轉了驚訝之色,死死的盯住了百里冽身後,竟似有些不好意思:「元,元二小姐,你,你也來了。」

  百里冽一震,心神微分,下意識回頭之間,後腦勺卻咚的挨了一下子。

  他一時之間,心中五味交織,明明知曉這寧小九根本是工於心計無比狡詐的貨色,卻也是不知怎麼了,居然是放鬆了警惕。

  而且——

  這混帳居然膽敢在皇宮殺人滅口!

  昏迷之際,耳邊卻聽著寧小九吃吃的笑聲:「冽公子,你當我不知道呀,你剛剛盤算用袖箭暗算我。」

  那笑聲太奸詐太難聽,好像黃鼠狼偷到了雞。

  旋即,百里冽卻不覺眼前一黑,頓時人事不知。

  比武時辰已至,莫容聲亦輕身上場,英俊的面容略顯削痩,一雙沉沉眸子卻不覺流轉異色。

  寧小九歲數比他小些,個頭也不高,可是莫容聲卻莫名覺得,對方並不如何好相予。比之寧小九,莫容聲一路比之,也是沒遇到什麼真正的對手。

  可是寧小九這一路行來,可謂是對手不斷,卻靠著那種種的狡詐的手段,竟似全身而退。莫容聲雖談不上喜歡,卻絕不會因此便將寧小九認作那等只會使狡詐手腕的人。

  莫容聲佩劍是墨夷宗的斷水劍,他年紀輕輕,能得此劍可謂是無限的殊榮。

  誰都知曉,墨夷宗有兩柄名劍,一名龍吟,一名斷水。那龍吟劍是墨夷宗歷代掌門所佩戴之物,而斷水劍則給了年紀輕輕的莫容聲。

  正因如此,可愈發顯得莫容聲少年英雄。

  他輕輕的彈出了斷水劍,只見劍身極薄,刃身輕輕的顫抖。伴隨莫容聲手指彈劍一縷清音,竟似雪色水光盈盈流轉。

  莫容聲長劍輕輕一盪,一圈圈的劍紋水汽卻也是輕輕的蕩漾開了,仿若夏日的水光流轉,令人不覺為之而目眩。

  這樣子的劍光,在之前的比武時候並沒有出現。

  圍觀的眾人,也還是第一次瞧見了。

  他們也是忍不住在想,瞧來莫容聲定然是很想娶貞敏公主了,如今自然也是使盡力氣。

  只不過這些劍光雖然是炫目,卻似並沒有什麼兇殘之氣,只不過一劍連著一劍,滔滔不絕罷了。

  寧小九處於守勢,一步步的閃避退後,似是應接不暇。

  雖暫處下風,卻是劍法不亂。

  他長劍黑漆漆的,並不起眼。

  雖只是防守,可事到如今,他這樣子一個寒門子弟,居然能到這般地步,那也已經是殊為難得。

  偶爾寧小九劍法間流露了幾許破綻,可是莫容聲卻也是並未趁勢進攻,而是極為小心翼翼。

  莫容聲輕身一掠,身子輕輕頓住,和寧小九一起身子微頓。

  他手指輕輕的一彈斷水劍劍身,卻也是頓時生出了一縷清音。

  莫容聲驀然說道:「寧九郎,瞧來我兵刃上占了便宜,倒似乎談不上公平了。」

  他這樣子一說,難免讓人一頭霧水。

  畢竟莫容聲一直用著這把斷水劍,又為什麼反而到了這個時候,才說這樣子的話兒呢?

  可元月砂卻隱隱有些知曉莫容聲的意思,不覺淡淡的笑了。

  只因為其餘那些對手,莫容聲占不占兵器便宜,都是能輕輕巧巧的應付的。

  可是眼前的寧小九,既然是伯仲之間,旗鼓相當,兵器的便宜自然也是能顯露出來了。

  寧小九笑了笑,俊俏的臉上酒窩若隱若現。

  他此刻已然是知曉莫容聲是個聰明又強大的對手,故意示弱的手段,也沒有什麼用了。

  寧小九也並不隱瞞了實力了,迎著莫容聲的劍光,身影淡淡,手中劍擊。

  那叮叮咚咚的兵刃相擊的聲音,宛若彈奏極快的琵琶,密密麻麻,好似馬蹄踏在了地上,好似急雨落在了地上,打出了密若鼓點兒的聲音。

  到最後,兵器交擊的聲音密集得沒有間隙了,眾人耳邊只聽到了一片片綿密的清越聲嘯,甚至兩個人交錯的身影也是快得變淡了,化作了淡淡的影子。

  這與方才的比武是截然不同的場面,瞧著那些京中嬌女目瞪口呆,甚至身子陣陣發軟。

  她們養得嬌貴,雖然瞧過了所謂的武技,可是又有幾個時候見過真正的高手對招呢?

  剛才的比試,就好似小孩子過家家,玩兒也似。

  甚至連豫王百里炎的眼中,也是不覺流轉了幾許的探尋之色。

  這一堆俗物之中,到底也是有真正的美玉。

  這兩個皇宮御武場上,炎熱夏日下的少年兒郎,註定一生都是耀眼逼人的。

  忽而兩條身影一頓,那密集的兵器清越之聲也是戛然而止,兩個人相對而立,也似並沒有受傷,隻身上衣衫稍有破損。

  寧九郎面頰流轉了一縷紅暈,一雙眸子卻也是光彩灼灼。

  而蘇穎則不覺死死的盯著寧九郎的面容,忍不住胸口起伏,心煩意亂。

  寧小九不過是她跟前的一個寵,是她手裡的玩意兒。

  原本以為他不過聰慧剔透,是個會服軟,又會抓住機會往上爬的寒門子。

  可是如今,對方面頰之上散發的逼人的天之驕子的光芒,讓蘇穎內心判斷一陣子的動搖,不覺生出了一縷懷疑!

  他,他應該可以認輸了。

  已然是出盡風頭,該為自己這個京城第一美人兒認輸。就算寧小九心裏面有別的盤算,自己餵的那碗參湯,也應該發作了才是。

  蘇穎驀然一陣子的心煩意亂,不是滋味。

  想到了寧小九的種種痴態,自己的感覺良好,她驀然面色流轉了一縷陰雲。

  蘇穎不是傻子,自然也是已然察覺到了些個什麼。

  莫容聲唇瓣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今日這一戰,倒是意外之事。

  他於邊陲之地,靠著真正的殺伐,謀奪軍功。可一旦來了京城,卻是要收斂自己,做出溫和無害的樣兒,原本以為今日御前比武不過是一場花團錦繡的做戲。粉墨登場,供著京中權貴玩樂品鑑,好似戲子一般任人點評。

  卻沒想到,自己居然還當真遇到了一個對手。

  而他表面沉鬱卻是心思極重,更絕不會對對手認輸。

  想到了這兒,莫容聲心中戰意也是不斷攀升。

  他原本也是五官端正是個俊俏男子,只不過那樣子的俊俏,卻並不顯得如何突出和扎眼。別人看到莫容聲時候,還是更留意莫容聲身上的孤傲之氣一些。

  卻不料如今,他渾身散發出一股子異樣的魅力,縱然仍然是那樣子的五官,卻忽而耀眼得令人不可逼視。

  寧小九手中黑劍,此刻也是生出了縷縷的裂痕,可那裂痕之間,卻分明透出了縷縷紅光。

  他驀然朗朗一笑,手指頭在劍身上輕輕一彈,一聲清越的劍吟不覺響起。

  劍身黑污片片飛舞,就此散去,透出了一柄亮劍,透出淺淺緋紅。

  只看樣子,也是神兵利器,並不比莫容聲手中的差些。

  而寧小九寶劍掠出了縷縷的清音,驀然向著莫容聲掠了過去,只做最後一擊。

  那淺緋色的劍光,似化為的游龍,向著莫容聲滔滔不絕的掠了過去。

  而莫容聲斷水劍也發出了錚錚清越,白霜輕撒,如月光滿地,散落梨花。

  交織在了一道,融為刺耳嘯吟。

  百里纖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瞧著,臉蛋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她聽到了自己心臟一下一下,砰砰的跳。

  寧小九這個鄉巴佬應該輸了,他絕對不能贏,又怎麼可能會贏?

  莫容聲可是墨夷七秀最出色的少年,最厲害的武將。

  她慢慢的攪著手指,將手指攪得生疼。

  二哥那麼聰明,又那麼有本事,是他讓自己布局對付元月砂,元月砂這個傻子中計了,現在正是看元月砂笑話的時候——

  百里纖唇瓣不自覺的輕輕顫動,竟似擠出了一縷扭曲的笑容,自己要相信二哥,要等著看元月砂的笑話。

  然而劍光散去,莫容聲手臂上添了若干傷口,卻不自禁的捂住胸口退後了幾步。

  至於寧小九,卻是毫髮無傷!

  誰都瞧得出來,寧小九已然是贏了!

  百里纖那縷笑容還僵在了唇瓣之上,未曾來記得收回來,可眼睛卻是瞪得大大的,糅合成了一副極為扭曲而古怪的表情。

  這一瞬間,她竟不是怕,也不是不甘。

  而是腦海裡面,一陣恐怕!

  旋即,巨大的虛耗無力感傳到了四肢百骸!

  她無力的看著外頭的陽光,這個時節,本來是炎熱夏日的時候了,可是百里纖從頭到腳都是一陣子的冰涼,沒一處有暖氣。那一雙纖足,也生出了冷汗,似連羅襪都打濕透了。

  百里纖有些茫然的看著外頭的日光,眼神沒什麼力氣,卻聽到一顆心,一下一下,砰砰的跳著。她腦子裡浮過了一個念頭,那就是翻過欄杆,從這高閣之中跳下去。只不過,她渾身上下軟綿綿的,竟似提不起勁兒。

  楊太后身邊,蘇穎柔順擺在衣襟前的雙手,卻也是不覺悄然顫抖。

  她不自禁的將雙手死死的捏成了拳頭,方才能阻止手掌的顫動。

  他是故意的!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蘇穎心裡反反覆覆念叨著,心裡竟有些仇視和屈辱。

  因她聰明無比,因她美麗無雙,她這個京城第一美人兒,身邊向來不缺為她痴迷的男人。

  寧小九這個寒門子,她原本是看不上那出身的。

  只不過因為對方容貌俊俏,又伶俐聽話,她方才將寧小九當做自己身邊一個寵。

  可是沒想到,這半大的少年故作親密姿態,實則居然是將她這第一美人兒當做笑話。

  其實暗中,還不知曉是怎麼嘲笑自己,諷刺自己,說她如何的自作多情。

  蘇穎的耳邊,仿若聽到了那些個並不存在的嘲諷言語,只覺得恥辱莫名。

  這可是奇恥大辱!

  她美麗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了擂台之上少年的身影。

  而寧小九還故意朝著蘇穎方向,對著蘇穎笑了笑。

  這樣子的笑容,充滿了挑釁的味道。

  伴隨而來,則是莫容聲有些心灰意冷的嗓音:「我敗了,心服口服。」

  然而宣德帝卻有些不歡喜,這個結果他並不滿意。

  寧小九這個武魁是如此的耀眼,倘若讓貞敏公主嫁給別的人,誰都會覺得不公平。

  可是這個少年郎,偏生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寒門子。

  倘若是莫容聲,縱然也有不足,也許宣德帝就會挑了莫容聲了,便沒這樣子的猶豫。

  就算最開始的人選是薛采青,可是莫容聲的出身也還在可容忍之列。

  然而斷斷不該是寧小九這樣子的寒門子。

  宣德帝也是不覺陷入了苦惱之中。

  然而此刻,蘇穎一根根捏緊的手指頭,卻也是不覺輕輕的鬆開。

  當寧小九對她綻放一縷笑容時候,她自然是氣壞了,而且很想將寧小九千刀萬剮。

  當然,她既然想了,難道還不能這麼做不成?

  說來說去,蘇穎是個十分細心、仔細,善於算計的女子。

  她要做的事情,總是會留下後著,務求不留下任何的差錯。

  這世上自然沒有所謂的算無遺漏,可是只要你多留後著,就算計劃有幾分瑕疵,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最後也還是能如你所願的。

  她挑中寧小九,讓對方成為自己裙下之臣,讓寧小九答應輸掉最後一輪,這是第一層算計。

  她在最後比賽之際,私見寧小九,送上加了湯藥的參湯,確保寧小九會使不上勁兒來,這是第二層算計。

  若是旁的人,做到第二層算計,便以為是萬無一失,便認作可放心大膽。那麼現在被寧小九這小騙子打臉,可當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

  可偏生,她蘇穎不是旁人,她會準備得很周到,一點兒紕漏都不留下。

  對於她蘇穎而言,偏偏就有這第三層算計。

  蘇穎繃緊的手指又輕輕的鬆開,她唇瓣又浮起了宛如玫瑰花一般的溫潤笑容。

  她漫不經心的想著,寧小九這個小混帳,可以給她去死了。

  此刻,正是蘇穎微笑,百里纖悲傷,宣德帝為難之時。

  偏偏有一道身影從人群之中走出來,他容貌俊朗,一臉為難,卻好似迫不得已:「陛下,寧小九並沒有資格做這個御前比武的魁首。」

  說話的人,當然是百里麟,是蘇穎安排好的棋子。

  眾人疑竇叢生,無論怎麼樣,寧九郎耀眼的實力,也是眾人所見,並沒有什麼不配。

  百里麟素來沉穩,可是他又為什麼這樣子說呢?

  有些知曉百里纖打賭的,更不覺惡意猜測,莫非宣王府輸不起,方才是令百里麟來胡攪蠻纏。

  可是這可是御前,又怎能如此?

  奇異的是,宣德帝並未呵斥,他發覺自己內心居然是有些期待,期待這次比武的魁首不會是這個寒酸的寒門子弟。

  而周皇后更不覺柔聲說道:「阿麟,你向來不會說些個沒根據的事情,如今,你這樣子說,想來也是有所依據,並非無的放矢才是。」

  她念及周幼璧的傷,又看到寧九郎今日的風頭,忍不住嫉恨交加。

  只恨他們周家,無此少年英才。

  百里麟一副極為難的樣兒,猶豫一番,方才說道:「只因為這位寧九郎原本應該是宣州永寧衛所的七品百戶,近日來調入京城。然而方才宮門之外,我宣王府一位新入府的寧州人氏,卻認出他並非那位寧百戶。原來那位寧九郎在宣州也是十分出色,武技高強的人物。他也是認得這位名人,卻並不是這位來京述職,御前比武的少年郎。」

  一句話,卻宛如巨石落水,激起了千層浪。

  這實在是令人十分震驚了!

  想不到在龍胤京城,皇宮之內,居然有此等冒名頂替,欺騙陛下之事!

  這可是天大的醜聞!

  百里麟這樣子說著,卻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兒:「此事本來應當私下告知陛下,卻沒想到他竟用詭計一路取勝。倘若當真點中他為魁首,麟兒也怕此事,此事越發難以收拾。」

  便是恨不得將寧小九一口吞了的周皇后,也不覺受了驚嚇,勉力沉穩:「此事可有證據?」

  百里麟早就成竹在胸,自然也是娓娓道來:「那人證還留在宮外,可隨時傳召。實則他不但認出此人是冒名頂替,還認出了他的身份。彼時寧九郎在宣州有一至交好友,名喚小姜,武技也是極不錯的。只可惜,卻不過是江湖浪蕩子。而這個寧小九,就是小姜。」

  這一切蘇穎早就安排好了,包括那個人證。

  不但如此,百里麟也是悄然查過,證明對方是個假冒貨色。

  寧小九是假冒的,這決計不會錯!

  百里纖慢慢的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回過神來,她越聽越喜,她慶幸自己剛才沒有真跳下去,她不可遏制的唇瓣抽筋揚起笑容,到最後竟然真的笑出聲。

  那聲聲利笑傳出來,竟有些令人聽著發寒。

  一股子狂喜注入了百里纖的心頭!

  她醍醐灌頂!她懂了!

  無論這寧小九怎麼贏,怎麼厲害,可一開始註定要輸!

  這一刻,她無比的佩服百里麟,可又埋怨為何不事先告知自己,讓她方才居然是怕成了這個樣子。

  她方才虛脫得沒有力氣了,可如今卻也是一股子力量湧上來,指著元月砂冷嘲熱諷:「元月砂,你憑什麼跟我斗,現在你輸了,輸了好多好多錢。我看是要將你給賣了,方才還得清。我見元家要將你送去下等窯子!你有什麼貴命?你不過就跟台上那個假冒的貨色一樣,是見不得光的東西。頂著一張貴女臉蛋,實則是那等最下賤的破落戶的女兒。哈,如今你輸了!」

  可既然是百里麟揭破寧小九身份,別人瞧元月砂的眼神也不覺頗為古怪。

  這不就是故意設計人?可當真有些心狠啊。

  宣王府的人,當真滿身都是心眼子。

  百里纖聲嘶力竭的罵,沒見到元月砂回應,可這並不能遏制她內心的狂喜與得意。

  元月砂算個什麼東西,這樣子的賤種,如今自然是被壓得沒聲氣兒。

  百里纖臉上浮起了病態的嫣紅。

  而此時此刻,無論是台上的寧小九,還是台下的元月砂,都是沉穩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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