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方檣所做的荒唐事讓我想笑,我知道了我和他在那幅畫上產生了不同的幻想。

  我望著他,想捕捉他的視線,可是他將眼睛垂下了。

  我叫他道,方檣。

  他抬起頭說道,什麼?

  我說,我愛你。

  我說出了千百年來被無數情人所重複過的這三個字,這種重複像生與死一樣因環環相連而永不磨滅。

  我看見方檣流下了眼淚。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我感覺到他的手臂將我環繞。他的呼吸吹到我的臉上。我閉上眼,看見原野在風中波動的景象。

  這個夜晚,我陷入了生命中不可思議的迷醉。他將我送到小妮的家門口時已是半夜。為了不驚動何姨,我沒敢去衛生間沖澡便直接躺到了床上。黑暗中,我的頭髮、臉和脖頸散發著兩個人的氣息。我很快像嬰兒一樣睡去,這種睡眠像回到子宮或者死亡一樣完美。

  第二天早晨,何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說,珺兒,你眼睛發亮,是打聽到小妮的消息了嗎?

  我愣了一下,立即在心裡罵自己沒良心,怎麼在一夜之中竟沒想起過小妮呢?

  我有點歉疚地說,暫時還沒有線索。不過,我相信,很快……

  何姨埋下了頭,我知道有一種痛無法安慰。

  何姨又出門去了,她必須在不停地奔走中才能度過每一天。我枯坐在椅子上,回想著小妮留下的那些日記,想從中悟出她可能出走的方向。

  有人敲門,是畫家來了。他進門便問,你何姨呢?

  我說她出去了。

  多久回來?畫家很急切的樣子。

  我說也許下午,也許是晚上,說不準。你有什麼事嗎?

  畫家說,我替她找到工作了,是一所私立藝術學校,我有個朋友是那裡的股東,他們正缺舞蹈老師。聽說何姨的情況後,他們高興得很,說這種正宗舞蹈團出身的人,搞舞蹈編排、設計什麼的才叫內行。

  這個好消息讓我高興得差點掉淚,我說我上街去找何姨,畫家拉住我說不用這樣急,她最近幾天去學校報到都可以。

  畫家接著問起尋找小妮的情況,他說也許該通過電視或報紙找找了。我咬咬牙說,再等等。

  接下來無話可說,可畫家坐在那裡沒有要走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對我說,走,上我家裡去,給你看樣東西。

  我在迷惑中跟隨畫家上樓,進屋後他將我領到畫室坐下,從收藏櫃裡拿出一本精美的影集。他說,這裡面都是你何姨的照片,你看看吧。

  我在吃驚中打開影集,第一張照片上是一個穿著舞蹈練功服的年輕女人,她的面容讓人著迷。她側著身,烏黑的長髮挽在頭上。從柔滑的脖頸開始,優美的線條流過她的全身一直到達足尖。

  這是二十來歲時的何姨,如今又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仍然在她身上看見過去的影子。

  我捧著影集繼續看下去,都是何姨的照片,有的在練功,有的是演出劇照。如夢如幻的時間曾經將女人塑造得如同神靈。

  畫家說,這些照片都是他當初在團里做美工時留下的資料。

  為什麼讓我看這些照片?我盯著畫家,想從他長滿絡腮鬍的臉上看出他異樣舉動的緣由。

  畫家的目光投向了牆上那幅畫,青青,優美的背影伸手可觸。

  畫家問我道,你知道我畫畫時為什麼選擇背影嗎?

  我說,你喜歡神秘。也許,還混雜著你童年形成的性格中的某些東西。

  畫家並不解釋也不回應我的話。要進入成年人的內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多數時候只有神父才能做到。

  畫家嘆了口氣說,我不能躲避自己了,我想娶你的何姨,你說能行嗎?

  畫家突如其來的強烈表達讓我吃驚。不過,我仍然感覺到他對此毫無把握;或者,他對自己是否作好了準備沒有信心。他是想藉助我的力量來完成這個他生命中的轉折。

  我問道,jú妹呢?

  她走了。畫家說,我讓她永不再來,我想在後半生真正實現自己的願望。這事得拜託你了,你先給何姨說一說,怎麼樣?

  每個人的靈魂都受著不同的壓抑,像石頭壓著糙根一樣。多數時候,我們選擇了在石頭下沉默,了此一生。掀翻這塊石頭就是再生,它需要神賜與你力量——這是我昨夜回到家時在紙上寫下的一段話。阿門,來到我心中的這種宗教情結陌生而又新鮮。

  我鼓勵畫家自己向何姨作出表達。我說,二十多年前,你們不是就走到一起過嗎?你現在是相當於失蹤二十多年後重新回家。

  失蹤?畫家說,你把我比成小妮了。

  我們同時大笑起來,畫家似乎在這笑聲中獲得了信心。

  正在這時,傳來很響的敲門聲,那聲音有點異常,好像是木棍敲在門上發出的。

  畫家開了門,我從畫家的身後看見門外站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婆。

  老太婆用乾澀的聲音問,小青住這裡嗎?

  小青?畫家愣住了。她姓什麼呀?

  我聽見畫家的聲音有點顫抖。

  張小青呀!老太婆一字一板地說。

  畫家說,太婆你找錯門了,這裡沒有這個人。

  老太婆自言息語道,找錯了,找錯了。然後很不情願地離去,樓梯上傳來手杖單調的篤篤聲。

  畫家關上門後臉色發白。

  我也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對畫家問道,青青姓什麼呀?

  畫家說姓田,這個老太婆一定是找錯門了。畫家望了一眼牆上的畫又說,我現在真不知道該拿這幅畫怎麼辦了。自從知道青青死後,我想再賣這畫是對她的不尊重,只有自己保存了。可是,一年來這畫室里就沒安靜過,經常在半夜裡發出聲音。現在可好,又有老太婆莫名其妙地來敲門。

  我想起了自己在爛尾樓十六層的經歷,恰恰是十六樓,我懷疑是否有什麼感應存在。而畫家和青青直接接觸過,她是否有什麼話要對畫家講?我甚至還荒唐地想到了畫家沒有給足別人做模特兒的錢。

  畫家否定了我的荒唐想法,只是,他無法解釋夜半的聲音。還有今天這個老太婆,儘管她十有八九是找錯了門。

  我說,以後你再聽見畫室里有聲音,給我打手機,我上樓來看看。

  你?畫家好像對我這個要求既迷惑又有點害怕,或許他覺得女人之間有什麼不可思議的默契。

  我堅定地說,對,我想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畫家說,那是半夜啊。

  我說沒問題。

  從我看見這幅畫的第一眼起,我就感覺到畫中的她有向我轉過身來的願望。這願望藏在很深的色彩中,我看見了。畫家說,在看過這畫的人中,只有我有這種感覺,這說明或許我有和青青對面而視的可能。

  因為我們都了解死亡。

  對我而言,現在我還感覺到了愛,這是一張牌的兩面。我突然想聽到方檣的聲音,他怎麼還沒給我來電話呢?

  51

  我在小妮的房間再次翻看她的日記,想從中找出尋找她的線索。我再次讀到了那段讓我心痛的話——

  我死後想變成一隻鳥。據說人死時手握一片羽毛就可以變成鳥,可是,我死後誰會給我這片羽毛呢?

  我深深地擔憂。雖說世界陽光普照,可是死亡的氣息是這樣強大,它從人的意識形成的那天起就與人形影相隨,小妮的話也許是對死亡的一種浪漫的抵抗。

  手機響了,是方檣打來的嗎?我的心咚咚地跳起來。

  手機里傳來調查公司劉總的聲音,他說我的任務也許會提前完成,但從今天起,兩三天內特別重要,我得每天和趙開淼在一起,時刻掌握他的動向。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劉總說你不用多問,照此執行就行了。幾天後宣告你的任務完成時,你就可以到公司財務室來取你的全部酬金了。

  我一陣欣喜,下學年的學費生活費終於有著落了。可是,我能放下尋找小妮去成天跟著那個倒閉的建材公司的老總嗎?

  我猶豫地說,這兩天家裡正有急事。

  劉總說,什麼事也得讓道,聽見沒有,不然你的業績就完蛋了。照我的話去執行吧。這兩天你在趙開淼身邊說話不方便,每天用手機簡訊給我匯報一次工作。

  劉總說完便自信地掛斷了電話。

  我心亂如麻,手裡還拿著小妮的日記本。突然,日記中「龍峰山」三個字跳入我的眼眶,這裡寫薛老大砸車後去了龍峰山,我上次讀過的,卻怎麼沒想到小妮可能去那裡和薛老大在一起呢?

  龍峰山離城一百多公里,一個絕妙的主意出現在我腦中——讓趙開淼開車陪我去找小妮,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這主意有點邪惡,但我顧不得了。我不能不找小妮,也不能沒有了學費。

  我打電話給方檣,告訴他這兩天只能用簡訊和我聯繫。昨夜我告訴了他我在調查公司所做的事,他反對但又無奈,最後說只此一次吧,這工作挺危險的。

  本來,方檣約定今天下班後給我電話的,而現在,那個將是溫情脈脈的電話被我提前取消了。我沒說要去龍峰山,那樣他會擔心得睡不著覺的,我只說任務很急,兩天不能見面,他無奈地答應了。

  我立即給趙開淼打電話,直截了當地說,趙總,我在本城有一個表妹,離家出走了,可能在龍峰山,想請你開車陪我去找一找。

  我之所以直接提出這要求,是因為在趙開淼眼中,我是一個正在幫他向銀行貸款的恩人,他不會拒絕為我做點事的。

  果然,他在電話中說道,哦,晶晶,我還以為你要告訴我貸款批下來了呢。不過,你這事也挺急的,沒說的,什麼時候出發?

  我看了看表,上午十一點零五分,我說現在就出發吧。

  他說,我現在紫園,到哪裡來接你?

  我想選一個附近的地方,便把他接我的地點定在了那幢爛尾樓旁邊。定下之後我才覺得稍有不妥,因為那幢爛尾樓正是他商業上的「滑鐵盧」,幾百萬的建材砸在那裡了,致使他一下子債台高築。不過,定了這地點見面也不好改變,我也不是有心讓他觸景傷情。

  我趕快換上牛仔褲,腳蹬旅遊鞋,一副進山的打扮。收拾好洗漱用品之後,我給何姨留了個字條,說我去龍峰山辦點事,可能兩天時間回來。我沒說去找小妮,是怕落空讓她失望。

  到達爛尾樓時,趙總的車還沒到。我想起了守樓的薛師傅,據說他遭遇車禍後生命垂危,而他的兒了薛老大在龍峰山不知得到消息沒有。

  不經意間,一輛銀灰色轎車已停在路邊。我看見了趙總,跑過去鑽進了車裡,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子啟動後,趙總問,你何姨住在這附近嗎?

  我說不,在城南,離這裡遠著呢,是我上午正在這邊辦事。

  我的工作性質讓我必須隱瞞自己的行蹤,沒有辦法。

  趙總說,晶晶,你看見那爛尾樓了吧,唉……

  我說,真是可惜。不過,趙總你會時來運轉的。

  他說,全靠你了。

  汽車很快出城駛上了高速路,我繫上安全帶的時候,他側臉看了一眼我的胸部。我有些不自在,幸好我們的關係特殊,他不敢對我有非分之想的。

章節目錄